關于國產星座,我說幾句真心話
這幾天全網熱議衛星互聯網。主要是源于兩件事:
一是中國星網在21天內進行了5次發射,部署了38顆衛星,明顯加快了GW星座的部署節奏。
二是傳聞有關部門馬上要發衛星互聯網牌照,三大運營商,加上中國星網以及上海垣信,都有可能在名單之中。
兩件事一疊加,衛星互聯網的熱度馬上就起來了。不僅新聞媒體進入了亢奮狀態,資本市場也像打了雞血,拼命尋找投資標的。
小棗君這幾年一直都在關注衛星互聯網這個領域,也寫了不少文章進行介紹。對于目前這波行情,我還是建議大家理性看待。
我個人認為,在衛星互聯網領域,我們目前所處的局面其實非常困難,面臨的挑戰也非常巨大,成功概率遠比想象中要低。
衛星互聯網,說白了就是衛星通信的升級版。以前衛星通信主要是衛星電話、報文、導航定位、電視轉播。現在是數據通信時代、互聯網時代,使用衛星來傳輸數據業務,實現互聯網接入,就是所謂的衛星互聯網。
我們國家搞民用衛星通信最早還是從尼克松訪華的時候開始。當時轉播訪華新聞,空運了休斯公司的衛星通信設備過來。后來,設備送給我們,我們才開始邊用邊學。80-90年代的時候,我們也進行了一些嘗試,但技術水平還是非常落后。
哪怕到了2000年之后,我們在民用商業衛星通信上也還是很弱。只有少量單位采購了一些VSAT設備,勉強滿足使用需求。
我愛人在2010年左右賣過一段時間的衛星電話。當時全是拿國外的品牌(例如銥星、Inmarsat、舒拉亞之類的)在國內賣。服務對象除了遠洋漁業,就是一些大型國企或ZF部門,用于資源勘探之類的。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自己的衛星電話,都是租用國外設備。
汶川地震后,國內才開始真正重視衛星通信,并加大力量投入。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國電信的天通,還有中國衛通控股的亞太衛星系列。
我們國家的第一顆高通量衛星,是2017年4月12日發射的中星16。這顆衛星采用Ka頻段多波束寬帶通信系統,通信總容量達20Gbps。
2019年,我們發射了中星18號,不過失敗了。2020年7月9日,我們成功發射了“亞太6D”,這是中國首顆Ku頻段高通量寬帶衛星,總容量達到50Gbps。2023年2月23日,又發射了中星26,是中國首顆超百Gbps容量的高通量衛星。
這些衛星都是中軌道或高軌道,一顆覆蓋一大片區域。真正麻煩的,是低軌道,也就是星座。
低軌星座,距離地面更近。每顆衛星覆蓋一小片區域,然后通過成千上萬顆的數量,實現全球覆蓋。
低軌星座的技術和經營邏輯,和中軌、高軌有很大的區別。
想要做低軌星座,你就需要發射大量的衛星。低軌衛星生命周期短,幾年就失效了,還要不停地補充。
這背后的高昂成本,使得一開始就沒人認為低軌星座可行。但是,馬斯克這個奇葩,偏偏把這條路走通了。他的SpaceX可重復使用火箭,大幅降低了發射衛星的成本。而且,資本市場都認可馬斯克,愿意給他錢,讓他燒。
這就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大麻煩。
如果只是搞單顆的高通量衛星,我們其實也沒啥問題。雖然有技術上的差距,但是還能追。但是搞低軌星座,我們是非常難受的。
我們擅長集中力量辦大事,搞大工程、大基建。在通信領域,我們的強項是地面移動通信和光纖通信。這是國土范圍內的工程,國家力量大,資源也容易掌控,產業鏈、工程施工的成本也低。所以,搞得很成功。
但衛星這個東西,除了衛星本身的研制成本之外,還有火箭發射成本。這塊我們確實不如星鏈。商業化是降低成本的最有效方式。但是民營航天我們起步晚,差距仍然很大。
因為我們地面移動通信和光纖通信發達,所以,造成了我們對衛星通信的忽視。戰略判斷的失誤,也是目前處境被動的原因之一。
衛星通信是地面通信的重要補充,不是替代。這個定位是沒問題的。
但是,隨著全社會數字化轉型的深入,以及人類的活動軌跡開始向森林、沙漠等地區延伸,這類地區的網絡覆蓋必要性開始提升,導致了衛星通信地位的提升。
另外,在重要的海洋和天空場景(尤其是關鍵國際航道和航線),對通信網絡的需求越來越強烈。這加劇了對衛星通信的需求。
更不用說,衛星通信在應急救災和國防軍事等領域的重要價值。這些都迫使我們不得不重視發展衛星通信,尤其是低軌星座。
上面這幾條,也是國家成立中國星網的重要背景原因。國產星座,就像北斗系統一樣,是一個必選項。
低軌星座的核心關鍵,在于成本。從技術的角度來說,其實難度并不大(相對)。說白了,就是解決信號強度問題、天線收發能力問題。如何把衛星和終端的天線增益提高,讓連接速率能達到一定的水平。
想要做低軌星座,不能只靠國家燒錢,最好是商業化,能找到客戶,用營收來兜住成本。那么問題來了——低軌星鏈是全球型的通信系統,國外的用戶,是否會愿意使用你的系統?在如今地緣政治如此微妙的時代,這個問題就更難回答了。馬斯克的星鏈,在很多國家的落地都遇到阻礙。例如在印度,就費了不少波折。最后還要求數據必須本地化。
低軌星座在別的國家提供服務,要獲得當地政府的允許,還要獲得當地用戶的認可。這里面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作為國企的中國星網,是否有這個能力?
如果商業化遇阻,維持運營13000顆衛星的星座,成本壓力能不能扛得住?
中國星網成立迄今,波折也是不少。今年管理層出現的問題,大家都知道。現在,換了新的管理層,衛星部署終于開始提速。
最近提速,真的是因為形勢所迫。
按照ITU國際電信聯盟的規定,衛星系統提出申請7年后,星座運營商需在2年內完成10%部署,5年內完成50%部署,并在7年內完成全部星座部署。否則,就要收回頻譜和衛星軌道空間等資源。
也就是說,中國星網的GW星座(2020年提申請的時候是13000顆),需在2029年前完成約1300顆衛星部署,2032年前完成6500顆,2035年完成13000顆全部組網。
現在是2025年8月,目前只部署了不到100顆。未來4年,要部署1200多顆。平均每年300顆。壓力是非常大的。
要知道,除了中國星網的GW星座,國內還有上海垣信的千帆星座。
上海垣信是地方國資背景的企業,地位肯定不如中國星網這樣的國家隊。上海垣信的星座規劃更龐大,是15000顆。(2023年8月提出申請,需在2032年前完成約1500顆衛星部署,2038年完成1.5萬顆全部組網。截止2025年8月20日,千帆星座已完成5次發射,部署了90顆衛星。)
如今,大量的火箭資源都優先保障了中國星網的GW星座,上海垣信的千帆星座計劃就很危險了。
國內現有的民營火箭,無論是運力還是可靠性,都難以承擔千級萬級的大規模衛星組網任務。需要進行技術上的創新和嘗試,試錯空間極低,一旦出現問題,就會帶來很大的時間壓力。
搞低軌衛星星座系統,除了衛星,還要看終端。
終端產業鏈這邊,對衛星通信也是密切觀望中。絕大部分用戶,在絕大部分時間里,都不會用到衛星通信。衛星互聯網的成本肯定是高于地面基站系統的。終端廠商對衛星通信進行支持,要考慮的因素也很多。例如成本、芯片、選擇的合作星座。如果低軌星座無法獲得用戶的認可,甚至可能國內的基本盤都保不住。
現在終端一個重要的技術趨勢就是普通手機直連衛星,采用運營商的常規頻段。說白了,就是把基站放到衛星上。這個方案對終端的要求低(無需硬件升級改造,無需專門的衛星通信芯片),但是對星座的要求高。國外已經有實驗成功,但技術上還有待進一步驗證。
星鏈的DTC技術
最后再說說衛星互聯網牌照。
其實,在國外,牌照往往和頻段資源是綁定的。運營商花錢競拍牌照和頻段,有了頻段,就有了牌照,可以基于頻段進行通信運營服務。
衛星通信服務,覆蓋全球,頻段資源不是某一個國家政府可以授予的,是國際電信聯盟這樣的組織進行分配的。所以,國內現在這個衛星互聯網牌照,更多是一種行政上的形式。
衛星互聯網牌照屬于第一類基礎電信業務,也就是A13第一類衛星通信業務,其中包括A13-1衛星移動通信業務和A13-2衛星固定通信業務。在此之前,我國已經發放過不少衛星牌照,但大部分為A23第二類基礎電信業務,也就是A23-1衛星轉發器出租、出售業務,以及A23-2國內甚小口徑終端地球站通信業務。
這次要發的,是A13第一類衛星通信業務中的A13-1衛星移動通信業務。此舉的意義在于,官宣了一下,我們要開始推動衛星互聯網的商業運營了。但是,實際上,根據目前的星座部署進展,真正要開放這個商業運營,還要等至少2-3年。
大家應該注意到了,除了中國星網和上海垣信之外,還有三大運營商也可能獲得牌照。
中國電信有先見之明,2016年就開始搞了天通衛星。這幾年經常看到相關的新聞。中國聯通沒有自己的衛星,目前也在基于天通衛星進行技術驗證。中國移動起步晚了一些,目前搞了“01星”試驗衛星,也在積極尋求與民企合作。他們三家,都不可能搞低軌大規模星座,應該就是基于中軌和高軌,搞一些特定的服務對象和場景(例如目前的應急求援等)。
總而言之,國內衛星互聯網產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幾家企業搞國產星座,既需要技術、資金、人才等各個方面的投入,也需要國家層面和產業鏈層面的全力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