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拎著皮箱的中國小伙子，走過一段泥濘的無人區(qū)，奔向戰(zhàn)后百廢待興的伊拉克……這個如電影畫面般的場景，沒有成為定格，而是揭開了兩個年輕人熱血沸騰的未來。這其中，有踏實的一步一個腳印，更有很樸素的情懷。

事情來得很突然。

2004年2月的一天，領導找到我，說：“你去伊拉克出趟差吧。”我問：“去多長時間？”領導說：“你先去了再說，說不定就常駐了。”領導問我愿不愿意去？我沒想太多，說：“去就去吧。”

穿越無人區(qū)

領導給我發(fā)了一個出行指南，有兩條路線：一條路線是，飛土耳其安卡拉，再從安卡拉轉機到東部的邊境小城市迪爾巴克，然后坐汽車到邊境，從那里過邊境。過了邊境，再坐汽車到蘇利馬尼亞。第二條路線是，飛約旦首都安曼，然后坐汽車到伊拉克首都巴格達，到巴格達后，再坐汽車。反正就兩條路，都是從汽車換汽車，因為那個時候伊拉克還沒有恢復通航，不能坐飛機。我決定取道土耳其。

出發(fā)前和伊拉克的同事聯(lián)系得知，當時公司駐伊拉克的代表何明在安卡拉，我可以和他一起去伊拉克。于是我和何明在安卡拉碰頭，然后轉機到迪爾巴克，兩個人租了一輛車就向土伊邊境開去了。一路上，和何明天南地北地聊著，冬天白天短，6個多小時的車程竟也從天亮開到了天黑。

我們在土耳其邊境小鎮(zhèn)Silopi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這家客棧的主要客人是大貨車司機，設施非常簡陋。床板硬硬的，上面鋪著一塊好像幾年沒有洗過的毯子，黑白電視只有雪花點，屋角地上攤著的電暖器也是壞的，都有些年頭了。燈光非常微弱，忽明忽暗，更顯陰冷。打開水龍頭，黃褐色的水滴答滴答地流下來，看來只能合衣湊合一晚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準備過邊境。Silopi口岸以貨運為主，沿著邊境的公路，趴滿了大貨車，延綿不絕有幾公里長。在口岸，來回往返辦公室、檢查哨所好幾次，終于出了土耳其邊境。土耳其出境口岸和伊拉克入境口岸距離兩三百米，這段路是禁區(qū)，兩個國家都不管的區(qū)域。天空飄著鵝毛大雪，大貨車把整條土路壓得都是泥。我和何明兩個人，或背或扛大箱子，挎著包，一步步地踩過泥濘，到達伊拉克邊境。事后講給朋友們聽，他們說，特別有畫面感。但這不是電影，是我們經(jīng)歷的真實場景。

半年后，陪同客戶回國返回伊拉克，領導安排了個任務，考察一下從伊朗入境伊拉克的線路。在伊朗、伊拉克之間的禁區(qū)，兩邊的軍隊都占據(jù)高地，在山頭上端著槍。在這里，誰都會擔心，會不會突然有一顆子彈飛過來。

很幸運，沒有子彈飛過來，我們順利到達伊拉克邊境，邊境工作人員把我們請進哨所。哨所很小，也就幾平方米。士兵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熱茶，是土爾其紅茶，不容分說，就給加了兩勺白糖，攪一攪，糖就全部化在茶里。外面下著很大的雪，我們坐在火爐邊，一口一口啜著茶，倍覺溫暖。我倆把護照遞給工作人員，喝完紅茶，他們把護照還給我們，就讓我們入境了。仔細翻開護照看看，居然沒有在上面蓋章，只是夾了一頁白紙，上面寫了幾個字。就這樣我就正式入境伊拉克了，那一刻，還有一點點莫名的興奮。

在伊拉克學會帶兵打仗

我算是最早去伊拉克的幾個人之一，當時整個代表處不超過10個人。我們住在兩棟小房子里，一棟是市場辦公室，一棟是服務辦公室。樓不大，是辦公住處一體化的，樓下加客廳三間房做辦公室，樓上兩間房住宿。當時什么都得靠自己，做項目的同時兼做IT，接衛(wèi)星，部署VPN（虛擬專用網(wǎng)）。網(wǎng)速很慢，而且不穩(wěn)定。VPN起不來了，就登到路由器上面看看；鍋（衛(wèi)星天線）有問題了，就自己上樓去調一調。正可謂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現(xiàn)在公司在伊拉克的行政平臺支持已經(jīng)不錯了，但在那時候，根本稱不上有行政平臺。我們自己做項目，自己照顧自己，十來個在伊拉克的兄弟，培養(yǎng)起了兄弟般的情誼。

有一年過春節(jié)，年三十，我?guī)е鴥蓚€兄弟，去另外一個城市阿爾比勒談CDMA項目，一直談到下午四點半，終于談完了，簽了合同。我們開車往回走，結果雪越下越大。一路上，代表處兄弟領導們已經(jīng)開始團年了，給我們打電話，問到哪里了，提醒我們注意安全。回到代表處，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兄弟們一杯一杯酒干下去，那種感覺真好。

我們真的像一家人，而不是一群同事。為什么呢？應該說，愿意去艱苦國家的兄弟都不會計較很多細節(jié)，都是能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都有一種江湖豪氣，都比較簡單。大家在一起，不會拘泥一些小事，會互相支持，互相幫助，不會只想自己的小日子。因此我覺得，價值觀和導向，把我們凝聚在一起。就這幾個人，就這兩棟樓，沒有領導和下級界限，一起工作、生活，該加班加班，該打球打球。大家投標搞幾個通宵，領導就去買吃的，親自下廚。

伊拉克是我快速成長的地方。

在去伊拉克之初，我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每天領導讓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到了伊拉克，隨著公司業(yè)務的發(fā)展，我就必須要帶幾個兄弟了。2007年，我成了產(chǎn)品主管。由于我的背景是業(yè)務與軟件產(chǎn)品經(jīng)理，壓力很大。我不能只懂軟件，還要懂無線和固網(wǎng)……要跟客戶講無線基站、網(wǎng)絡是怎么設計的，要講核心網(wǎng)有哪些功能等等，要講2G、還要講清楚3G。很多技術方面的知識需要彌補。員工的團隊管理也是一個新東西。

很高興的是，在每個階段，我都遇到很好的主管。當時的代表何明、辛文，給了我很多指導，給我做了很多培訓并言傳身教，包括人員管理的技巧和客戶溝通的方式、項目的運作。特別感嘆的是，由于空調線路問題，我們巴格達機場的機房內出現(xiàn)明火, 手足無措時，何明沉著應對；周末，辛文讓我們根據(jù)事情的重要、緊急程度來做時間管理，根據(jù)不同員工的意愿和能力，進行授權或者業(yè)務指導。

我選擇了巴基斯坦

2010年的一天，領導找到我說，你在伊拉克待了6年了，小孩也要上幼兒園了，不能耽誤了小朋友，要考慮換個地方了。想回國，還是繼續(xù)在海外？你自己考慮考慮。

沒想到領導為我考慮那么多。最后，我選擇了巴基斯坦。很多人都愿意去美國等發(fā)達國家。但我考慮了一下，覺得去巴基斯坦更好，更有利于我的事業(yè)發(fā)展。我的愛人一直很支持我，女兒不到兩歲時，她們就在伊拉克“隨軍”，女兒是伊拉克代表處當時最小的小朋友。

在巴基斯坦，我發(fā)展得比較好。整個團隊的氛圍與績效都挺好的。我是綜合系統(tǒng)部部長，期間還兼重大項目部部長、解決方案副代表，2011年初，我響應公司號召轉身為企業(yè)業(yè)務部長。

四年，打項目、拓展客戶關系，每天都很忙。尤其是企業(yè)業(yè)務剛成立時，什么都要探索：怎么去建立跨文化的組織，融入本地員工和外派員工，融入電信和IT不同思維背景的人員，怎么去開辟市場，怎么去建立渠道……企業(yè)業(yè)務不像運營商業(yè)務，運營商就那么幾個客戶，每天見，就搞定了，企業(yè)業(yè)務是開放的，不停地有新的客戶與渠道。當時我見了很多人，建立了很多客戶關系和渠道，自己感覺很有收獲。

首先是換了思想。以前我們做運營商，是直銷的思路。因此剛做企業(yè)的事后，覺得什么都能做，就什么都做，包括電表、路燈都做，但做一個死一個。我們就調整自己，慢慢地建立了對市場的認識，有了自己的理解與思考，知道自己不是萬能的，必須聚焦，必須取舍。其次，換了項目運作方式，更為精細化。巴基斯坦的項目競爭很復雜，必須很細，要有很強的客戶關系、項目運作、解決方案，要把每個細節(jié)都想得很清楚。

我們白天在外面跑，晚上拉項目分析會、投標，每天都很忙，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是十一、二點才回家。父母過年的時候來過一個月，也就過年和一個周末一起吃過飯。后來父母說，看到你在巴基斯坦過得挺充實的，也很放心。

在傳統(tǒng)企業(yè)業(yè)務行業(yè)渠道市場，我們是領導者，他們都很愿意跟華為合作。我們的品牌也挺好的，特別是簽了幾個大項目后。我們也很有信心，能見到很多高層客戶。

我現(xiàn)在是中東地區(qū)部企業(yè)業(yè)務部副部長，兼阿聯(lián)酋企業(yè)業(yè)務部部長。如果我選擇去美國，生活可能會很安逸，但不經(jīng)過歷練，不可能有現(xiàn)在的發(fā)展。我的太太和孩子也很好。孩子現(xiàn)在海外上學。對我來說，我能給孩子的，就是給她提供一個好的平臺，盡可能地增加她的閱歷。而我能給愛人的，則是良好的物質和愛。愛，不分地點，無論對世界的哪個角落，都可以給予。

13年的失和得

從2003年7月，我畢業(yè)兩年后去海外算起，至今已13年了。這13年，有11年在艱苦國家。這13年，發(fā)生了很多：完成結婚大事、添了一個女兒、女兒漸漸長大、讀書、接受國際化的教育……這13年，我都是在外面漂著的。在有些人看來，可能會覺得我失去了很多：沒跟父母在一起，很多時候沒跟老婆孩子在一起，甚至我都開始不適應國內的生活方式。但說實話，我覺得我獲得了很多。

這13年，我從一個剛畢業(yè)兩年的工程師，成長為一名企業(yè)領導，帶著一幫兄弟，做著幾百萬、幾千萬、上億美元的生意，和一些國家領導和部級領導交流一個國家、一個行業(yè)的方向，談華為公司給客戶、當?shù)貒規(guī)淼膬r值，給當?shù)厝嗣竦纳羁赡軒淼淖兓蔷褪且环N收獲和成就感。

這13年，我學會了從不同的視角去發(fā)現(xiàn)美。我去的都是艱苦國家，可能有危險，也很苦。但只要接受它，然后去欣賞它，就會感覺很不一樣。我曾跟兄弟們說，我們不能只是為了掙點補助去艱苦地區(qū)，這樣沒有意義，損失會更多。錢的多少和幸福不成正比，對我來說，只要有個小房子，有家人在一起就夠了。

在伊拉克時，有戰(zhàn)爭，有爆炸，還停電，每天供電不超過6小時，我們有個很小的油機自己發(fā)電，只能帶動電風扇。客廳里有一套沙發(fā)，不分領導、同事，4個人就圍著這個吊扇，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覺。有時連小油機也沒有，只能睡樓頂。伊拉克的夜充滿了嘈雜，到處油機轟鳴，黑鷹、Apache直升機執(zhí)行任務，還有蚊子嗡嗡嗡，入睡很困難。但想到有兄弟般的情誼，想到我們拼盡全力做項目，自己技能有所提升，就感覺很充實、很快樂。

在伊拉克、在巴基斯坦，我都愿意去體驗當?shù)氐娘L土人情。在當?shù)卦咨?jié)期間，我一個人背著背包，到巴基斯坦北部旅行。北部風景很漂亮，有6000多米高的雪山，也有冰川。我住在Hunza山頂?shù)腉uest House，早上5點出發(fā)，翻過一座山，看到山谷中間的一片綠蔭，四面都是皚皚雪山，雪山堅韌挺拔，傲然屹立在眼前。這里民風純樸，當?shù)厝搜埼胰ニ麄兗易隹停孕痈桑o我倒水倒茶，很熱情。再往里面走，是堰塞湖。

2010年之前發(fā)生過一次地震，山崩了，落石就把曾經(jīng)的河道堵住了，水位提升了170米，形成一個湖。湖面很大，延伸了十幾公里。湖底是原來的公路，是中巴喀喇昆侖公路。公路在喀喇昆侖巴基斯坦境內有809公里，建這條路犧牲了600多人，是人把路一里一里鋪出來的。在巴基斯坦吉爾吉特的中國烈士陵園，埋葬著88位在喀喇昆侖公路建設中遇難的中國工程人員。沒有犧牲，就沒有成就！

有人說我有點傻，也有人說我有情懷。當時待在伊拉克，是因為有一種很樸素的理想。一是華為正在走向海外，在這個過程中，我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另一個更激勵我的，是一種情懷。華為是這么多中國高科技企業(yè)走向海外比較早的，很多事情，沒有經(jīng)驗可以參考，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們模仿，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未來還會有很多高科技公司走向海外，如果我們的探路，對其他公司有幫助，而我又作為探路者中的一員，何嘗不是一種貢獻？這種情懷一直在激勵我。

我們能有今天的成績，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從被客戶拒絕，到接納，到被需要。從不為所知，到現(xiàn)在強大的品牌，我們靠的就是一步一個腳印，沒有投機取巧。我很高興，能通過自己的點點滴滴努力，為公司創(chuàng)造價值，為家人創(chuàng)造好的生活條件，這就是我的“得”。有了這些“得”，一切的痛苦和磨難，都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