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30歲男人轉型碼農的平凡之路
今天給大家帶來的是一個轉行的故事，一個30歲才開始學習編程的小白，資質平平，真正的零基礎。
他的故事和那些大眾喜歡的、夸張的、甚至虛假的華麗轉身不同，一點也不精彩、一點也不雞湯，平淡如水，但是能反映出大多數人的真實情況。
故事開始。
地點：上海
時間：2017-2019
1.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碼農這個詞，是我決定要學習編程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指程序員這么一個存在的。因為我本科的專業是液壓應用，在畢業后的至少四年時間里，我一直都在從事于對口的工作，我對編程一類的人或事的了解程度，大概不會超過美國人對漢語的了解程度。
當初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去學編程的，我真的想不起來了，但至少可以確定一點，絕對不是因為興趣、熱情。可能因為聽說工資普遍很高，普普通通月薪可以過萬，至少網上都是這么流傳的(萬惡的網絡)。相比于我們液壓這行來說，月薪能過萬，那是絕對的誘惑力啊。
液壓這個詞，應該對大多數人都是陌生的吧。既古老又小眾的行業，當然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工資普遍很低。每天在各種油污里抹來滾去，“混跡”在一群年紀比我父親還大的操作工人里面。他們是一個既可憐又可恨的群體，對待從辦公室下來的技術人員卻是一副藐視的樣子，不服從安排、做事偷工減料，這些就是他們的日常。
采用液壓技術的設備最怕的就是密封不行，出現漏油了就是神仙都難救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在漏，就好比是一片森林起火了，你根本看不出起火源頭在哪里一樣。所以我們的圖紙上會著重標記出密封圈的大小和準確的安裝位置，圖紙會下發到工人手里，至于他們看過沒有，或者就算看過、但是看懂沒有，這些事情只有天知道了。因為他們心里明白，產品出現問題，背鍋的多半是我們技術人員。
如果你頂真去追查到底的話，哼哼!他們就很不客氣地炒了老板，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分分鐘換個工廠繼續干，不拖欠“餉銀”就行，好不瀟灑的快意人生。想想真是可恨，我就不能像他們那樣“瀟瀟灑灑”的呢?領導說，你不同，你還年輕(我是指那個時候，現在也老了)，你還要學很多知識和經驗，你還有光明的前途，車間那幫子人就這樣了。
突然想起一句話(忘記在哪里看到的了，多半是那些泛濫的雞湯文里吧)：人生就像一只趴在玻璃窗上的蒼蠅，前途一片光明，但又找不到出路。
彼時的我，大約如此。
2.第一次轉行，是去做了銷售
想想當初剛畢業時，真是可笑又天真，我抱定學以致用的決心，至少有四年的時間一直是在從事液壓行業的工作。后來覺得這個古老的行業只會讓人生越來越灰蒙蒙的，于是決定轉行去做銷售。因為我以為銷售就是喜歡與人聊天就可以了的，加上我肚子里還有點所謂的技術積累，怎么著都可以滿足客戶需求的啊。
當然，看完上一句，你大概都能感覺到我這里要用轉折了。
沒錯，我的銷售業績做的一塌糊涂。我轉行做銷售，是進了一家貿易公司，是一個瑞士品牌傳感器的代理商。公司結構很簡單，一共十來個人：老板，銷售人員，銷售助理，倉庫管理，還有一個前臺小姐姐。
公司內部群里有一個共同維護著的客戶資源庫，那里面大大小小的公司有八百多個吧，但真正有穩定可觀銷售額的客戶是個位數，而且大都是在老板自己手里捏著。留給銷售人員的，就是一些“路人甲路人乙”之類的客戶了。
有的銷售人員入行早，他們根本就不屑看公司的這個資源庫，因為他們已經積累了大量的客戶在手上，用一句時髦的話，那叫“自帶流量，那個點擊率和成交量可是噌噌的、剛剛的”。所以，也就像我這種半路出家的，要啥沒啥的，對公司的那個資源庫就像抱著圣經一樣，天天挨個打電話聯系，過去拜訪客戶。
我們拜訪的人員基本上就是對方公司的技術開發人員和采購人員。因為開發人員要決定買什么，采購人員要決定找誰買，當然我這里只是粗略地描述一下概況，有的公司可能是采購部權力很大，基本上可以一手包辦。
在那大半年的時間里，我沒有什么直觀的業績，要說唯一的收獲就是認識了很多軟件開發人員，也就是程序員，也就是碼農。
我對這個群體的認識是這樣的：他們的年齡普遍偏年輕，但面貌卻使得他們看起來又沒那么年輕，尤其是其中有些人的頭發數量不是太樂觀，個性簡單純粹，跟他們聊天是一件輕松愜意的事，為人有禮貌有素質。可能這些經歷給我帶來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后來我又轉行去做程序員，應該也與此有關。
坦白講，跑銷售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是在焦慮中度過，最尷尬的時候是跑到沒有客戶可以跑了，整天在公司坐著，日報、周報幾乎沒有東西可以寫，銷售計劃也無從下手。真的是如坐針氈啊!覺得這樣子搞下去，真的是浪費時間，把整個人都荒廢了，唉!這么個窘境怎么破?
在最一籌莫展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我認識了DS，他是某老牌外企的資深程序員，他對軟件開發的侃侃而談讓我高山仰止。當時我就心里琢磨，既然銷售干不下去了，要不就轉行學習編程吧，至少還能混口飯吃。反正老本行的液壓應用，我是斷然不會重操舊業的。
隨即我就鼓起勇氣，把我當前的窘境與他說了，跟他說了想跟他學習編程，想請他給我指點迷津。他覺得我是個純粹的門外漢，十足的小白，零基礎沒法子教，只留下了一句“你自己買幾本書先看看再說吧”。
3.我參加了要2萬學費的培訓班
后來的幾天里，我天天在網上看那些免費的視頻教程。就好比是掉到水里的人看見稻草也會去抓一樣，人越是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就越是去相信那些寫著速成的標題，比如“三天學會什么什么”，“一篇文章講明白什么什么”，“小白和大牛的差距，就只差這本什么什么”。
慢慢地，看得多了，就知道這些鬼玩意都是騙點擊率，或者是軟文廣告，賣課程的。自學的過程簡直是煎熬，晦澀難懂，心里很痛恨那些人就不能說點人話嗎?其實自己心里明白，就是智商捉急、資質不夠，學不懂嘛。
萬般無奈之下，我又聯系了DS，跟他說了最近的情況，他建議我去報個培訓班吧。既然你不知道該學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學，那就只能花錢買服務了。
我參加了一個為期三個月的軟件培訓班，學費2萬，培訓機構可以提供貸款，但我是交的全款，居然也沒給一點優惠。
培訓班是置辦在一個老舊的寫字樓里，租了一整層樓改造成了教室，教室一共有6個，一個班的學員數量一般在30人左右。在培訓機構的入口墻壁上醒目掛著一塊牌匾，標題是“XXX培訓機構合作企業”，然后下面羅列了很多知名的公司，國內國外的都有，比如華為，中興，三星，飛利浦，科大訊飛，LG等等，給人的感覺就是，只要我在這里閉關“深造”3個月后，就能進入這些公司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呵呵。
在牌匾的旁邊，是一張大紅紙，上面用粗體的記號筆寫著一些姓名、公司名、薪水。那是已經畢業的老學員的應聘offer記錄，薪水大都在6000-7000左右，這家機構還算良心實誠，沒有夸大寫個2萬3萬的。
去的第一天，我發現來這里學習的，有八成都是那些野雞院校的大四學生。因為沒法指望學校來找到好工作，只有自己出來參加培訓班，學點干貨，然后出去找工作。我在的那個班里，有好些人本來都不是住在上海，他們自己說是從江西景德鎮過來的，而且是慕名而來，我差點沒笑出來，敢情是學費給了你們優惠了吧。
因為還是在讀的學生，手上沒錢，他們都選擇了貸款交學費，而且就住在培訓機構提供的群租房里，后來聽說被社區管理人員上門砸墻砸床，統統趕走了。
噢，順便提一句，那時候我已經是奔三的男人。像我這個年紀還來轉行學編程的，真的很少，只占個位數。
課程安排很緊湊，每一門課會有印發的教材，當然，都是培訓機構自己編寫的。對于初學者而言，那些教材編寫的非常不友好，基本不會看，看也看不懂。
每個班除了代課老師，還會配有一個班主任，兩個班主任助理(是年輕小姐姐)。班主任監督學員的學習狀態，每當一門課程結束后，助理小姐姐就會跑來做問卷調查，就是讓學員給代課老師評分提意見。
說實話，坐在教室里跟一堆學員一起學習，的確是比自己在家里看視頻要更專注些。課程的安排大致就是：C語言、數據結構、文件IO、進程、線程、網絡編程、ARM處理器基礎知識、linux基礎知識、系統移植、編寫驅動程序。以我一個零基礎的人來說，就覺得C語言和網絡編程這兩門課的老師講得還比較白話文，至少我還能聽懂。其他的幾門課，可能本身知識就比較有難度，但是老師講得也有點照本宣科，越聽越糊涂。
比如說講ARM處理器的那個老師，據說還是培訓機構的金牌講師，這門課只安排了一個星期。但是我覺得他講得并不好，完全是他一個人在表演，拿著開發板編寫了一段代碼，燒寫到芯片里后，讓蜂鳴器響出了卡農的曲子。最后在卡農曲子的結束下，這門課也結束了，留下了聽得很懵逼的三十張臉。
三個月很快，我覺得培訓班上完以后，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虛擬機是啥，虛擬機怎么運行linux操作系統，linux的一些簡單操作命令，知道vim是啥，會在linux里編寫一個服務器和客戶端通信的程序，其他的還是傻傻分不清楚。
4.半生不熟的碼農日子開始了
接下來就是安排企業過來招聘了，培訓機構既然收了你的錢，那戲就要做的足一點。之前提到的牌匾上那些知名公司，你可以放心，是都不會來的。
過來招聘的公司不僅僅只是上海本地的，也有上海周邊其他城市的公司過來招聘。而且也不會剛好你一學完課程，就會立即能有企業過來，沒有那么剛剛好。據說有的班等了一兩個月也是常有的事，就好像談戀愛一樣，還要講緣分的。
很不幸的，我的班就是那批沒有緣分的。那怎么辦啊?我花了這么多錢，我對培訓機構的期望是很高的，可是卻沒能馬上安排工作，當時心里的著急啊。學員們一個個都哭喪著臉，就都去自謀出路了。
這個時候，我就想起了當初跑客戶時，認識的那許多可愛的程序員們了。聯系了一圈，最后DS給了我好消息，他給了我面試的機會，也提前給了我一些“考點”。后來依舊不出意外地被面試官問到懷疑人生，當時就覺得沒戲了。我還記得我在回去的路上，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的浮云，三十歲的男人混成這樣，心里只覺得天地都好像翻覆了一樣。
就在兩天之后的清早，DS給了我消息，說應該沒問題，最快下周可以來上班了。我震驚得從床上彈起來，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上天又給了我垂青。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我接到了offer，去辦理了入職手續，半生不熟地開始了我的程序員生活，一直到現在。
我還在培訓班學習時，班里有些好事者總愛流傳一些有關碼農們的“自嘲梗”：比如“錢多話少死的早”、“程序員的收入水平跟他的發量成負相關”、“我跟我爸走在一起，人們總說是兩兄弟”、“程序員之間的鄙視鏈：BAT等等大廠的瞧不上外企的，外企的瞧不上國企的，國企的又瞧不上民企的，民企的又瞧不上初創公司的”、“培訓班出來的是行業鄙視鏈的最底層”。
等我進去公司后，不得不說，有些梗的確不是平白無故來的。所以，在同事之間，我一向不提我是培訓班出身的。因為我的水平有限，所以分配到的項目組是優先級比較靠后的，除了leader，team成員大都是剛畢業不過兩年的小年輕，時不時的還有大四的實習生穿插進來，但他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幫忙點加班餐。
工作內容難不難?真的很難。為了快點上手做事情，我開始了我的加班漫漫之路，這種上班狀態有個專門的行話：叫“996上班制”，真是精辟。
我們的項目是屬于物聯網行業，產品是室內的智能照明燈具，應用的技術是物聯網里比較流行的ZigBee協議，可能也不怎么為人所知吧。項目的事情分得很細：架構設計、前端開發、云端服務、網關的協議轉換、ZigBee協議棧里的應用開發、系統測試、QA測試。
我是在協議棧的應用開發里。有一天同事給我發了一封郵件，大意是說某個驅動程序的代碼有些問題，但是沒有找出原因，讓我幫忙解決，給的時間是三周，附件里是一個100M左右的壓縮包，全部是源代碼。
我打開壓縮包一看，當時我的腦子就要炸開了，感覺就像是二戰時，剛剛參加完3個月訓練的新兵，轉身就被空降到了諾曼底的戰場上。
面對浩如煙海的代碼量，我萬臉懵逼，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白白地看著時間過去。如果你的任務拖延了，那么與你這部分相關的開發人員就要等著你，代碼就合不進去，整個項目都在等著你，在例會上人人都會指向你。
我去向同事請教，希望他能把問題講得清楚易懂些，他的確講了，也許他也認為講得很詳細了，于我來說，卻沒有什么實質上的用處。我心里干著急，在這種狀況下，我肯定需要別人的幫助。但那時候還沒有關系貼近的同事，于是我又向之前跑銷售時認識的程序員們發出求救，GJ給了我很中肯的建議：他讓我用思維導圖把代碼的框架圖畫出來，分析出你的那部分在哪里，雖然代碼量很巨大，但是記住，你用哪個就看哪個，否則你會“深陷泥潭”的。
就這樣穿針引線般的努力，我定位到了問題所在的源代碼位置，把范圍縮小了很多，耐心反復地看了同事的問題描述。雖然我還是不明白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我剛打開源代碼時的驚慌失措已經遁去消滅了，我知道應該怎么準確描述出我的疑問，我帶著明確需求的問題，去跟同事多次溝通，這次的任務還算完滿解決了，盡管有點“夾生飯”。
可能是我太小白的緣故吧，我深深厭惡那些寫得晦澀難懂的“炫技”文檔。每次完成一個項目需求后，我就會在業余時間里，寫下一些圖文并茂的文檔，用盡量質樸詳實的語言。寫完后，我便拿去給實習生看，希望他們能照著我的描述把那個環境重新搭建起來，一來可以給他們閑得生煙實習生活帶來一些生機，其次也可以驗證我寫得是否易讀和正確，作為自己技術上的一種淺顯本分的積累。
然而漸漸地，我自以為這多此一舉的文檔，居然成為了team里廣為流傳的好東西。我這么小白的一個家伙寫的一些啰嗦話兒，居然也有人要看，這使得我很感意外，但又頗感自豪欣慰，給我注入了不少的信心，因而這個無心插柳的習慣也就一直保持到現在。
5.也哭、也笑、也平凡著
可能對于自己是培訓班出來的這件事，一直心存介懷，這兩三年的碼農日子里，我都保持著虛心戰兢的心，我并不是什么高手，仍然是一邊學習著、一邊努力著。薪水沒有網上流傳的那么多，但比我曾經的液壓行業強得多，足矣!如今的我已經年過三十，供著一套小兩居室的房子，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頭發也都還在。每月除去房貸，剩下的結余也沒有太多，生活不咸不淡的過著，其中夾帶著簡簡單單的、微小而確實的幸福。
呵呵!看到這里，是不是有點失望，我并沒有從平民到王子的華麗轉身。從始至終我都是一個平凡的人，我資質平平，卻又不甘于曾經的沉如死水的日子。因此，我選擇了改變，去嘗試、去學習，這一路沒有芳草萋萋、落英繽紛的怡人風景，或偶然或刻意，最后的境地卻也是豁然開朗了，總歸是比以前好了。
寫到這里，我等待已久的地鐵也剛好到站了，正待進入，車廂里面傳來一陣歌聲：“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絕望著也渴望著，也哭也笑也平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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