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拆解｜數字穩定幣如何重構跨境支付版圖？

作者：隱墨星辰 2025-09-04 02:25:00

在全球化的今天，跨境支付已成為金融領域的重要課題。然而傳統的跨境匯款方式往往面臨高昂手續費、緩慢到賬時間和繁瑣的中介環節。數字穩定幣作為加密貨幣世界中的“穩壓器”，憑借價值錨定和高速傳輸的特性，正逐漸滲透到跨境支付場景中。

大家好，我是隱墨星辰，專注境內/跨境支付架構設計十余年。今天聊聊數字穩定幣，一方面是國際上大的支付公司都已經支持穩定幣，另一方面中國香港也有不少試點。

全文有點長，推薦在電腦上閱讀，以獲得更好閱讀體驗。主要包括：

原理篇：通過解釋穩定幣的運行邏輯，分析三種錨定方式，并深入解析USDT、USDC、DAI的架構。
前世篇：回顧穩定幣的發展歷史，包括1996年DigiCash、比特幣波動性如何催生穩定幣需求，以及2017年ICO泡沫的影響。
今生篇：根據最新市場數據，分析主要穩定幣的市場份額，并研究美國、歐洲、新加坡、中國香港、中國大陸等地區的監管態度。
跨境支付應用：對比穩定幣與傳統支付方式，解析菲律賓務工者使用USDT匯款的案例，以及中國香港金管局與泰國央行的跨境支付項目。
未來篇：探討算法穩定幣在Terra崩盤后的技術演進、央行數字貨幣（CBDC）與商業穩定幣的關系，以及量子計算的影響。

引言

在全球化的今天，跨境支付已成為金融領域的重要課題。然而傳統的跨境匯款方式往往面臨高昂手續費、緩慢到賬時間和繁瑣的中介環節。數字穩定幣作為加密貨幣世界中的“穩壓器”，憑借價值錨定和高速傳輸的特性，正逐漸滲透到跨境支付場景中。對于在線支付行業從業者來說，理解穩定幣的運作原理、發展脈絡以及未來趨勢，有助于在新一輪的支付變革中搶占先機。說人話就是：“換工作時多條路”。

本文將通過通俗易懂的方式，層層剖析數字穩定幣。從一個簡單的“咖啡店代幣”類比入手解釋穩定幣的基礎邏輯，比較不同類型穩定幣的機制差異；回顧穩定幣從萌芽到崛起的發展歷程；分析當今穩定幣市場的最新數據、監管態勢與實戰案例；探討穩定幣在跨境支付中的具體應用優勢和實際案例；最后展望穩定幣技術與監管的未來圖景，并給出延伸思考的參考。嘗試結合2025年最新的市場數據，對美國、歐洲、新加坡、中國香港、中國大陸等重點地區的情況加以分析，為讀者呈現一幅穩定幣跨境支付的全景圖。

接下來，讓我們從穩定幣的原理開始，逐步深入去了解數字穩定幣如何重構跨境支付版圖。

第一部分：原理篇

要理解數字穩定幣的原理，我們可以從日常生活的場景切入。想象你常去一家咖啡店，每次都用現金或銀行卡支付咖啡錢。店主為了方便顧客，推出了一種“咖啡店代幣”：顧客可以預先用100元現金從咖啡店購買100枚代幣，每枚代幣標稱價值1元，可在日后直接用這些代幣在店里兌換咖啡或點心。這枚代幣本身不具備價值，但咖啡店承諾每枚代幣都可以兌換等值的商品或退還1元現金，所以代幣與法幣保持了1:1的穩定價值。這就是穩定幣最樸素的模型 —— 一種由發行方保證其價值穩定的數字代幣。

一些讀者可能會想起“QQ幣”，不過QQ幣只能充值并只能在騰訊產品中使用，官方不支持提現和流通，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數字穩定幣。

1.1 “咖啡店代幣”類比解釋穩定幣邏輯

通過上述類比，我們可以提煉出穩定幣運行的基礎邏輯：

發行與儲備：咖啡店發行代幣并不是憑空創造價值，而是基于顧客交付的現金。同理，穩定幣發行背后需要有等值資產作為儲備支撐，確保用戶可以隨時將穩定幣兌換回對應價值的資產。
價值錨定：咖啡店代幣錨定的是法幣（人民幣）價值或咖啡商品價值，店主通過承諾回購使代幣價格穩定不變。數字穩定幣通常錨定某種法定貨幣（最常見是美元），或者錨定其他資產（如黃金、大宗商品），其發行方或機制通過各種手段讓代幣價格緊貼錨定物價值，通常為1:1。
數字化流通：咖啡店代幣可以在熟客之間流轉，例如你可以將手中的代幣轉讓給朋友，請他幫你帶一杯咖啡。同樣，穩定幣作為區塊鏈上的代幣，可以在全球范圍的用戶間快速轉移，而無需銀行中介。這使得資金的跨境流動像發送短信或郵件一樣高效。

這個“咖啡店代幣”的例子對應的是最常見的一類穩定幣——法幣抵押型穩定幣（由發行機構持有現金等資產儲備）。但在實踐中，穩定幣的實現機制不止一種。根據抵押物和機制的不同，穩定幣主要分為三種類型，我們下面詳細比較。

1.2 三種主流錨定方式的機制對比

當前穩定幣領域有三種主流的錨定（穩定）方式，它們在運行機制上各有特點：

法幣抵押型（中心化發行）：這類穩定幣由中心化機構發行，以法定貨幣或等值現金資產作為儲備。一枚穩定幣對應儲備金中的1個單位法幣。例如Tether公司發行的USDT，每發行1枚USDT聲稱都有1美元的資產做支撐。當用戶需要贖回時，可以按1:1兌換回法幣（通常大額贖回需要KYC和滿足最低額度）。法幣抵押型穩定幣實現簡單、價格穩定性強，但信任基礎在于發行機構的信譽和儲備透明度。用戶需要相信發行方確實按承諾持有足額儲備并能夠兌付。這類似我們相信咖啡店老板不會多印代幣且能兌付現金。USDT和USDC是此類別的典型，后文我們將詳細解析。
加密資產抵押型（去中心化發行）：這類穩定幣由智能合約根據算法和抵押規則發行，以其他加密資產作為超額抵押品。以去中心化穩定幣DAI為例，用戶可以在MakerDAO平臺押入價值150美元的以太坊（ETH），從而生成約100美元的DAI穩定幣（抵押率150%）作為貸款。因為抵押物（ETH）價格波動較大，所以要求超額抵押以確保穩定幣價值有資產背書。當抵押物價值下跌接近穩定幣價值時，系統會強制平倉拍賣抵押物，以保障DAI的足額支撐。加密抵押型穩定幣不依賴單一公司信用，而是依托公開的鏈上規則和資產，具有更去中心化和透明的特點；但其缺點是效率較低（需要超額抵押，占用資金）且仍可能受極端市場波動影響（若抵押物暴跌，穩定幣也可能暫時脫錨）。這一類別無需傳統資產支撐，完全運行在區塊鏈上，體現了加密世界的自治金融理念。
算法穩定幣（程序調控發行）：算法穩定幣沒有足額的集中式抵押資產，而是通過算法和市場博弈調節穩定幣與另一種加密資產的供需關系，來保持幣價穩定。它通常設計一組代幣：一個是穩定幣，另一個或一組是其“信用股”或“擔保代幣”。算法會在穩定幣價格偏離錨定值時自動增發或回收穩定幣和擔保代幣。例如過去的TerraUSD（UST）和LUNA模式，當UST高于1美元時，系統允許用戶銷毀價值1美元的LUNA來換取1枚UST（增加供給，壓低價差）；當UST低于1美元時，可以銷毀UST換回價值1美元的LUNA（減少供給，推高價格）。這種鑄幣-銷幣（mint-and-burn）的機制希望通過套利者行動使穩定幣回歸錨定價。算法穩定幣的優點是無需抵押大量真實資產，擴展性強；但缺點是對市場信心和算法設計高度依賴，一旦市場預期失衡（比如大家都拋售穩定幣和信用代幣），可能出現“死亡螺旋”。2022年TerraUST的崩盤就是算法穩定幣失敗的典型案例。此后，完全算法型穩定幣聲譽受損，但也激發了新的改進思路，我們在未來篇再討論。

機制對比總結：法幣抵押型靠真實資產說話，穩定可靠但中心化；加密抵押型用鏈上資產做擔保，去中心但需超額抵押；算法型靠供需調控，無需抵押但風險最高。可以把它們類比為“三種店鋪積分”：

法幣抵押型像星巴克儲值卡：先充值美元進卡（儲備），再消費，星巴克保證1點等值1美元。
加密抵押型像朋友之間借條：小明向鏈上“信用社”押了價值150元的黃金，借出100元等值的代幣花銷，承諾日后還款，否則黃金拍賣還債。
算法型則像彈性供應商品券：店鋪根據供需隨時調整優惠券和積分的供應量，力圖讓券價穩定等同現金，但若大家對店鋪喪失信心同時拋券，優惠券價值就難免崩盤。

1.3 案例分析：USDT、USDC、DAI的技術架構差異

穩定幣領域的代表項目眾多，這里我們重點解析三種具有代表性的穩定幣：Tether (USDT)、USD Coin (USDC) 和 DAI。它們在錨定機制、發行管理和技術架構上各有特點，基本涵蓋了當前主流模式。

Tether (USDT)：USDT是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美元穩定幣，由私人公司Tether Holdings發行。USDT屬于法幣抵押型，號稱每一枚USDT都有真實美元或等價資產儲備。Tether公司的資產負債表顯示，其儲備包括現金、國庫券、商業票據、貴金屬，甚至比特幣等多元資產。USDT最初在比特幣Omni層發行，如今主要流通在以太坊、Tron等區塊鏈上。技術架構上，USDT并沒有復雜的鏈上算法，發行和回收主要通過Tether公司完成：用戶將美元匯給公司，由公司在鏈上給用戶相應數量的USDT代幣；相反，用戶若通過官方渠道贖回，需要通過KYC審核且最低贖回額度較高（比如10萬美元），符合條件則可將USDT轉給公司并收回法幣。由于普通用戶很少直接向Tether公司贖回，大多數情況下USDT通過二級市場流通和由各大交易所提供兌換渠道。Tether公司曾因儲備透明度問題受到質疑，多次延遲公開審計報告，這也使USDT具有高度中心化且不透明的風險。然而憑借先發優勢和廣泛的交易所支持，USDT市值長期占據穩定幣首位，市場占有率一度高達75% 。它更像是一家離岸銀行發出的數字債券，用信譽在支撐幣值。
USD Coin (USDC)：USDC是美元穩定幣的另一巨頭，由美國的Circle公司和Coinbase交易所聯合推出，屬于法幣抵押型。USDC在技術實現上和USDT類似，都是由發行方保管儲備資產并在以太坊等鏈上發行代幣。但架構差異在于：USDC背后的Circle公司受美國監管，定期由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并公開儲備報告，其儲備資產以現金和美國國債為主，結構更透明單一。此外，USDC在合規設計上更為嚴格。例如普通個人無法直接向Circle公司“鑄造”或贖回USDC，只有經過許可的金融機構和大客戶（通過Circle的API服務Circle Mint）才能大額申購/贖回。這意味著USDC更多通過銀行和合規渠道在流通。相較USDT的“離岸”屬性，USDC被視為更合規透明的選擇。然而這種合規性也帶來去中心化弱化的問題：2022年美國制裁某些加密地址后，Circle曾凍結過相關地址上的USDC資產。這顯示USDC可以被發行方單方面凍結或控制，這一點與USDT類似（Tether也有凍結地址的先例）。簡言之，USDC就像美國銀行發行的數字美元，講究監管和透明度，服務于希望合規的機構交易需求。它與USDT的此消彼長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市場對透明度 vs. 便利性的權衡：例如2023年美國銀行業危機期間，Circle有部分儲備存在硅谷銀行導致市場一度恐慌，USDC短暫跌破1美元；而USDT因儲備更分散反而增發擴張，此消彼長之下USDT份額大漲。兩者此后的差距一度擴大到懸殊的地步。
DAI：DAI是去中心化穩定幣的代表，由MakerDAO協議發行，加密資產抵押型的典范。DAI最初只允許抵押以太坊單一資產（生成的DAI稱為“單一抵押DAI”），后升級為多抵押DAI (Multi-collateral DAI)，允許用戶抵押ETH、USDC等多種資產來鑄造DAI。技術架構上，DAI完全通過智能合約運行：用戶將抵押物存入Maker智能合約金庫Vault，合約根據預設抵押率參數允許用戶鑄造出一定數量的DAI借走使用。整個過程無需人工審批，鏈上自動執行。而穩定機制則通過兩個核心要素維系：其一，超額抵押（通常150%以上）提供緩沖；其二，清算機制，當抵押率跌破閾值時，智能合約會拍賣抵押資產以回收并銷毀相應DAI，確保DAI的總供應始終有足值資產支撐。此外，MakerDAO設有治理代幣MKR，用于投票調節參數（如穩定費率、清算罰金等）并在出現債務缺口時通過增發MKR來彌補，承擔“最后貸款人”角色。值得一提的是，DAI在2023-2024年進行了一系列改革（“終極計劃”，Endgame Plan），引入了現實世界資產（國債等）作為儲備，并計劃推出新版穩定幣品牌（例如有報道稱Maker計劃用名稱“Spark USD (USDS)”替代DAI）。根據2025年初的數據，原DAI的市值約為50多億美元，與Maker新發行的USDS共同構成了去中心化穩定幣的重要部分。DAI的架構體現了純粹的區塊鏈信用體系：它沒有任何實體公司背書，而是依賴一套算法和社區治理來維護錨定。但也因此，DAI在極端情況下可能會碰到挑戰，例如2020年3月“黑色星期四”以太坊暴跌時，DAI出現過抵押品不足的危機，好在通過清算和增發MKR化解。總體而言，DAI代表了去中心化和弱監管的取向，在穩定幣家族中提供了一個不同于USDT/USDC的選擇。

小結：USDT、USDC、DAI三者分別體現了穩定幣從強中心化到強去中心化的不同光譜。對于支付行業從業者來說：

USDT市占率最大、應用最廣，在交易所和場外市場上極為常見，但其黑箱操作和潛在風險也最大。
USDC則以合規透明贏得機構信任，在法治健全市場中使用更多，但必須考慮其受監管影響的風險（例如賬戶可能被凍結）。
DAI則提供了一種無需信任單一機構的穩定幣方案，更適合在去中心化金融（DeFi）環境和需要弱監管的場景下使用，但其規模和穩定性受到抵押品市場的制約。

理解這些差異，有助于我們在不同業務場景中選擇合適的穩定幣工具。

在了解穩定幣的原理和典型項目之后，我們不禁要問：這些數字穩定幣從何而來？又為何而生？下面，我們將時間撥回過去，去探索穩定幣的前世今生。

第二部分：前世篇

穩定幣的誕生并非一蹴而就，它的理念可以追溯到互聯網興起之初數字貨幣的探索。讓我們回顧從1996年DigiCash到2014年Tether誕生這一段關鍵歷史長河，看看穩定幣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臺前的。

2.1 萌芽：從DigiCash到電子黃金

早在比特幣問世前的幾十年，數字貨幣的先驅們就在嘗試讓貨幣電子化：

1990年代的電子現金嘗試：美國密碼學家大衛·喬姆（David Chaum）于1989年創立了DigiCash公司，開發出早期的數字貨幣eCash。這是一種由銀行發行的數字票據，可以在互聯網上匿名支付。1996年，DigiCash與多家海外銀行合作試點這種電子現金。然而，由于推廣困難和監管不明朗，DigiCash在1998年宣布破產。幾乎同時期，另一項目e-gold（電子黃金）在1996年上線，由私營公司發行電子賬戶，其單位錨定一定克重的黃金儲備。e-gold用戶可以即時將賬戶中的電子黃金轉賬給他人，實現類似今日穩定幣的功能，只不過錨定物是黃金而非美元。巔峰時期e-gold擁有數百萬用戶，成為互聯網上早期的跨國支付網絡之一。但由于缺乏監管和被不法用途利用，e-gold最終在2008年遭美國政府取締，其創始人被控違反洗錢法律。這些嘗試雖然沒能長久，但留下了寶貴經驗：數字貨幣需要價值背書（銀行信用或黃金儲備），以及便捷的網上轉移功能。這和后來穩定幣的理念不謀而合。
互聯網金融泡沫前夜：進入21世紀初，PayPal等電子支付興起，但嚴格來說PayPal只是傳統貨幣的網絡賬戶，并非獨立貨幣。而匿名的數字貨幣實驗在DigiCash失敗后陷入低潮。直到2008年金融危機，一篇名為《比特幣：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的論文橫空出世，中本聰發明了比特幣（Bitcoin）。比特幣不是穩定幣，但它解決了數字貨幣去中心化和防偽造的問題，為后來各種加密貨幣鋪平了道路。最初幾年，比特幣更多被視作一種數字資產或投資品，其價格波動巨大，并未能作為日常交易貨幣。然而，比特幣的誕生重新點燃了數字貨幣的想象力：人們開始思考，能否結合比特幣的去中心技術和早期電子貨幣的價值穩定特征，創造出一種既穩定又無國界的數字貨幣？穩定幣的種子由此埋下。

2.2 穩定幣需求的催生：比特幣的劇烈波動

2010年代初，比特幣和山寨幣市場經歷瘋狂生長和劇烈震蕩。價格的大起大落帶來了暴富機會，也使得市場參與者深受波動之苦。在此背景下，市場對“價格穩定的加密貨幣”產生了強烈需求，穩定幣呼之欲出：

交易避險的需要：設想2013年的一位比特幣交易者小張，當年比特幣從年初13美元暴漲至年底逾1000美元，隨后又在2014年崩跌。對于身處交易所中的小張而言，如果他認為比特幣價格將下跌，理想情況下希望能賣出比特幣換成美元等避險資產。但傳統銀行出入金緩慢，直接提取法幣困難重重。而如果有一種幣價穩定在1美元的數字代幣，他就能迅速在交易所內把BTC換成這種代幣避險，待行情明朗再換回BTC。很明顯，這個角色正是后來穩定幣發揮的作用。當時一些交易所嘗試推出錨定美元的代幣供用戶充提，比如BitUSD（BitShares平臺上的美元錨定幣）等。然而BitUSD等去中心化嘗試由于流動性和機制復雜度等原因并未得到大范圍應用。
跨平臺轉移資金：早期的加密市場，法幣與幣的兌換渠道很受限制。一些交易員發現，用比特幣或其它幣種在不同平臺之間轉移資金，速度遠勝過傳統匯款。但是比特幣價格波動很大，在轉移過程中可能出現損失。如果有穩定幣，就可以充當“美元快車”在交易所之間快速轉賬。舉例來說，一位新加坡交易員可以在本地場外用新幣買入穩定幣，幾分鐘內轉移到美國交易所賣出換成美元，實現跨境匯款的效果。這比通過銀行匯美元要快且可能成本更低。這種需求也推動了穩定幣的誕生。

綜上，比特幣等加密貨幣的高波動性，反而催生出了一種“不波動的加密貨幣”的市場剛需。聰明的創業者開始著手構建這種介質，2014年，首個成功的美元穩定幣橫空出世——它的名字叫Realcoin，不久后改名為Tether（USDT）。

2.3 關鍵節點：2014年Tether的誕生

2014年是值得銘記的年份，這一年標志著現代穩定幣的起點：Tether公司的美元穩定幣問世。幾個關鍵節點包括：

Realcoin發布：2014年7月，由創業者布洛克·皮爾斯(Brock Pierce)等人創立的Realcoin項目在比特幣大會上亮相。Realcoin的理念非常簡單直接——每發行1枚數字代幣，銀行賬戶中就存入1美元作為儲備，用戶可以隨時以1:1兌換。這正是我們第一部分講述的法幣抵押型思路，只不過把“咖啡店”換成了一家金融科技公司。Realcoin選擇在比特幣區塊鏈上通過Omni Layer協議發行代幣，這意味著它依附于比特幣網絡進行交易和安全保障，而不需要開發新的區塊鏈。
更名Tether：2014年11月，Realcoin更名為Tether，推出USDT（美元穩定幣）并宣布已經與中國香港的數字貨幣交易所Bitfinex達成合作。Bitfinex很快上線了USDT交易，使其成為穩定幣流通的第一個重要市場。Tether公司當時注冊在中國香港和美國，在美國的子公司取得了受監管的信托許可證，以增強可信度。Tether的誕生實現了幣圈多年夢想：在鏈上擁有“數字美元”。它迅速被交易者用作避險和跨平臺轉賬工具。例如，比特幣交易者在Bitfinex可以賣BTC換USDT，然后將USDT提幣到另一家支持USDT的平臺，再換回BTC或提現，這種操作比此前用銀行電匯效率高出不少。
早期發展和質疑：Tether上線后，2015-2016年穩定幣市場還十分小眾，USDT流通量僅幾千萬美元量級。2017年，加密市場迎來ICO（首次代幣發行）泡沫，大量新項目融資和交易活動爆發。此時USDT作為進出幣市的美元門戶需求猛增，流通市值從千萬級飆升至年底逾10億美元。ICO泡沫與穩定幣呈現出共生關系：一方面，投資者需要穩定幣來認購ICO代幣、在牛市中鎖定利潤；另一方面，ICO繁榮又進一步推高了對穩定幣的需求和發行量。然而，伴隨增長而來的是質疑聲——有人擔心Tether公司并沒有足夠儲備支撐巨量的USDT發行，質疑其憑空“印鈔”推高比特幣價格。這一質疑在之后幾年屢被提及，并引發監管關注和法律調查。盡管如此，在2017年的狂熱市場中，USDT仍然穩穩維持著1美元的錨定價，證明了穩定幣模式的可行性。

概括而言，從1990年代的電子貨幣雛形，到比特幣的誕生，再到2014年Tether開創先河，穩定幣走過了一條曲折卻清晰的演進之路：數字貨幣需要同時滿足“可信的價值錨定”和“高效的數字傳輸”，才能大規模應用。而Tether把銀行的美元搬到了區塊鏈上，第一次真正實現了這一點。

2.4 ICO泡沫與穩定幣的共生關系

2017-2018年的ICO熱潮，是加密史上的一個瘋狂時期。這一時期穩定幣的發展與ICO潮流緊密交織，形成了有趣的共生現象：

資金進出樞紐：ICO項目通常要求投資者用比特幣、以太坊等主流幣認購新代幣。但當投資者想要退出觀望或套現利潤時，轉換成穩定幣是比變現為法幣更方便的選擇。穩定幣成為貫穿ICO生命周期的資金“緩沖帶”。舉例來說，某投資者用10個ETH參與一項ICO，獲得了一批新代幣。若短期內他不想持有這些新幣，可以賣出換成USDT暫存，等下一個項目再投資，避免資金閑置或暴露在ETH波動風險中。同樣，在ICO破發或熊市來臨時，大量資金涌向穩定幣避險。數據顯示2018年初加密市場崩盤時，USDT供應不減反增，就是因為資金從各類代幣撤出轉入USDT。
交易對計價單位：ICO熱帶來了數千種新代幣上架交易所。這些代幣大多缺乏直接的法幣交易對，而是通過穩定幣或主流幣定價。USDT成為很多山寨幣的主要計價單位和交易對基礎。例如某小幣種XYZ，可能在交易所只有XYZ/USDT交易對，沒有法幣對。這實際上提升了穩定幣在整個市場的地位：穩定幣逐漸扮演了“小型美元本位”的角色，在幣圈內部形成了一個平行的計價和清算體系。用戶用法幣換USDT，再用USDT交換各種幣，最后回到USDT獲利了結。ICO高潮時，USDT的日交易量一度超越比特幣，成為市場流動性的核心之一。
泡沫破滅后的支撐：2018年ICO泡沫破滅，加密市場進入寒冬。但穩定幣并未隨之消亡，反而在熊市中發揮了“蓄水池”作用。當幣價暴跌時，很多投資者把資產換成穩定幣等待機會，使得穩定幣市值占比在熊市階段提升。例如2018年底，USDT等穩定幣占整個加密市值的比例相比牛市中有所提高，顯示資金偏好穩定資產以觀望。可以說，穩定幣為市場提供了一個“避風港”，幫助部分資金留在加密生態內而不必完全抽離。這為后來的市場回暖保留了火種。

ICO時代也催生了更多穩定幣項目的出現。2018年，Circle推出了USDC，Paxos推出了PAX（現USDP），雙雙獲得紐約州金融牌照，被譽為“合規穩定幣”。同年，MakerDAO的DAI主網上線，為去中心化穩定幣打開了新篇章。可以看出，ICO泡沫不僅驗證了穩定幣的價值，也吸引了合規機構和技術社區入局穩定幣賽道，為接下來穩定幣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至此，我們已經了解了穩定幣從概念萌芽、技術探索到早期爆發的歷史脈絡。接下來，讓我們進入今生篇，看看如今（2025年前后）穩定幣的生態版圖和現實中的應用情況。

第三部分：今生篇

時間來到2025年，穩定幣早已從當年的“小配角”成長為加密經濟中的中流砥柱，并開始影響主流金融領域。目前穩定幣市場規模有多大？主要玩家份額如何？各國對待穩定幣的政策態度怎樣？穩定幣又在地緣政治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本部分將一一解答。

3.1 當前市場規模及主要玩家份額

據CoinGecko數據顯示，截至2025年2月，全球穩定幣的總市值已超過2330億美元，占加密貨幣總市值的約7% 。這意味著相比幾年前，如今穩定幣在整個加密市場中舉足輕重。從2016年區區數百萬美元市值，到現在千億美元量級，穩定幣增長之迅猛，凸顯其作為價值錨定橋梁的巨大需求。

當前市場上主要的穩定幣及其份額如下（基于2025年初數據）：

(注：USDe為2024年推出的新興穩定幣，USDS為DAI升級版本，兩者體現了創新模式；FDUSD為中國香港First Digital發行的美元穩定幣；USDP為Paxos發行的美元穩定幣；TUSD為TrueUSD；USDD為Tron發行的算法穩定幣。)

從上表可見，美元穩定幣依舊占據統治地位，前兩大穩定幣USDT和USDC加起來市占率超過85%以上。其中USDT一家獨大，市值約1400億美元，約占六成以上份額，穩居第一。USDC以約560億美元市值位列第二，占兩成多份額。兩者合計超過市場的絕對多數，這反映出市場對美元穩定幣的高度集中信任和偏好。

DAI等去中心化穩定幣體量相對較小（數十億美元級），保持一定存在感。值得關注的是，一些新興穩定幣在2024年后異軍突起，比如上表中的USDe（Ethena USD）在推出短短不到一年內市值達到50多億美元，號稱采用Delta中性策略（即多空對沖金融衍生品）產生穩定資產，不依賴傳統儲備，是算法穩定幣創新的一個例子。MakerDAO的USDS也在2024年開始取代部分DAI供應。雖然這些新幣目前份額不大，但顯示出行業在積極探索Terra倒下后的新模型，我們在未來篇會詳細討論。

除了穩定幣的發行體量，另一個值得一提的現象是穩定幣交易量的巨大規模。根據CEX.IO交易所報告，穩定幣在2024年全年的鏈上轉賬總額達到27.6萬億美元，竟然超過了Visa和萬事達卡當年全球支付額的總和，高出約7.7%。這說明穩定幣在鏈上的價值傳輸已經達到主流支付網絡量級。更驚人的是，2024年12月某日穩定幣單日交易量高達2700億美元，月度交易量2.7萬億美元。大量交易量來自于交易所之間的資金調撥和鏈上金融活動，但也反映出穩定幣作為支付和清算工具的高流通性。此外，截至2024年底，活躍穩定幣地址數已達2300萬之多，表明全球范圍內有數千萬用戶直接或間接使用穩定幣。穩定幣總供應量約2030億美元，相當于美國M2貨幣供應量的0.97%，看似占比不高，但增長潛力驚人。這些數據都凸顯穩定幣已從邊緣走向主流，在全球金融體系中逐漸占據一席之地。

當然，不同國家和地區對于如此蓬勃發展的穩定幣，態度各不相同。下面我們聚焦美國、歐洲、新加坡、中國香港、中國大陸等國家/地區，了解他們在監管政策上的立場。

3.2 各國監管態度：從寬松到嚴禁

美國：作為穩定幣主要發行方所在地和使用大國，美國對穩定幣的監管正在逐步明確。當前美國尚未有聯邦層面的穩定幣專門法律，但監管機構已釋放出一些信號。2021年總統金融市場工作組報告建議，穩定幣發行方應像銀行一樣受監管，以保障儲備資產安全和兌付能力。國會也多次提出《穩定幣透明度法》等法案，希望明確儲備審計和贖回義務。雖然這些法案暫未通過，但方向是收緊的。監管行動方面，紐約金融服務廳（NYDFS）早在2018年就批準了GUSD、PAX等合規穩定幣發行，要求100%儲備審計。2023年，美監管機構對Binance（幣安）美元BUSD采取措施，SEC據稱認為BUSD等可能是未注冊證券。這導致BUSD逐步退市，也給其他穩定幣敲響警鐘。美聯儲理事沃勒在2023年演講中指出，若穩定幣想大規模替代銀行存款，必須滿足類似貨幣基金的嚴格要求。總體而言，美國傾向于將穩定幣納入現有金融監管框架，強調儲備透明和消費者保護。但在聯邦法律落地前，市場仍主要依賴發行方自律和州監管。USDC發行方Circle就是在美國持有信托牌照，并主動接受審計報告公示。可以預見，隨著市場規模擴大，美國可能很快推出專門法案，將穩定幣發行限定在受監管的受托機構或銀行范圍內。對于支付行業企業來說，這意味著在美國使用穩定幣需要關注法規變化以及可能的牌照要求。（注：美國已經發布穩定幣的法案）

歐洲：歐盟走在前列，于2023年正式通過了《MiCA》（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條例），這是全球首部綜合性加密資產法規。其中對穩定幣（MiCA稱之為“電子貨幣代幣”和“資產參考代幣”）有明確規范。MiCA要求：穩定幣發行需在歐盟獲得授權，發行人必須有實體注冊資本，確保100%儲備，定期報告，持有人有贖回權。此外，對于規模較大的穩定幣，監管更加嚴格，如若交易量或市值超一定門檻，會被認定為具有“重大意義”，需滿足更高流動性要求。MiCA特別限制了非歐元穩定幣在歐盟的使用比例，防止“貨幣替代”風險。這意味著像USDT、USDC等美元穩定幣在歐盟支付場景下可能受限。因此，近期就有交易所計劃在歐盟下架部分美元穩定幣以符合法規。歐洲央行官員曾表示，不希望看到歐元區的支付系統過度依賴外國穩定幣。總體看，歐盟選擇了擁抱且管控的態度：不禁止穩定幣，但要將其納入金融體系規范運作。對于支付業者，這提供了法律清晰度，也意味著歐盟內運營穩定幣相關業務需要牌照和嚴格合規（儲備審計、資本金、用戶保護等）。MiCA將于2024-2025年分階段生效，未來我們可能會看到更多錨定歐元的歐洲本地穩定幣出現，以服務歐盟市場。

新加坡：作為金融科技中心，新加坡對穩定幣持開放但審慎的態度。2022年，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發布了有關穩定幣監管的咨詢文件，2023年8月MAS正式宣布穩定幣監管框架的關鍵原則。根據MAS的新規，凡是在新加坡發行、錨定新加坡元或G10貨幣的單一貨幣穩定幣（SCS），都將受到明確監管。主要要求包括：維持充足的價值穩定（100%高質量儲備資產），最低資本金和流動資產要求；持有人有權在5個工作日內贖回穩定幣獲得等值法幣；發行人需披露機制信息和定期審計儲備。換言之，新加坡希望確保穩定幣“像貨幣一樣可靠”。MAS董事總經理孟文能曾表示，新加坡的方針是“對數字資產創新說是，但對加密投機說不”。穩定幣如果監管良好，可以成為數字時代的可信貨幣工具，與央行數字貨幣和銀行存款并存。為此，MAS在2023年頒發了幾張原則性批準牌照給穩定幣相關公司（如涉及新元的XSGD發行方），鼓勵合規發展。對于在新加坡運營的支付企業，這意味著可以期待一個受監管的穩定幣生態，利用穩定幣進行支付和結算將有明確的法律保障。但同時也需要遵守MAS規定，如獲得相應牌照、保證儲備金合規托管等。

中國香港：香港在加密領域近年采取“與國際接軌”的策略，積極謀劃成為數字資產中心。在穩定幣方面，香港金融管理局（HKMA）于2022年就穩定幣監管發表討論文件，并于2023年公布了咨詢總結。香港計劃引入專門的穩定幣發行人牌照制度，初步方向是只允許100%法幣支持的穩定幣（即要求完全由儲備資產支撐，不考慮算法穩定幣）。監管重點包括：發行人必須在港設立實體并受監管；確保儲備資產安全、獨立托管和定期審計；禁止將儲備挪作其他用途；用戶享有贖回權等。簡單說，香港希望穩定幣像受監管的電子貨幣機構一樣運作。目前香港還沒有錨定港元的大型穩定幣，但一些本地公司在探索發行港元或離岸人民幣穩定幣。值得注意的是，香港在央行數字貨幣（CBDC）和跨境合作上也動作頻頻（下節詳述），這可能與穩定幣監管形成互補：一方面允許私人穩定幣發展跨境支付應用，另一方面也推進官方數字貨幣。總體而言，香港的姿態是積極擁抱、設立門檻。對于企業而言，在香港從事穩定幣業務的合規要求會趨嚴，但香港的大型金融機構和交易所可能會推出自己的合規穩定幣，從而為市場提供更多選擇。（注：香港已經發布穩定幣的法案）

中國大陸：中國人民銀行對私人加密貨幣和穩定幣采取嚴格禁止的態度。早在2017年，中國內地就禁止了代幣發行融資（ICO）和法幣與虛擬貨幣的兌換業務。2021年9月，中國央行等部門發布公告，明確所有加密貨幣相關業務均屬非法金融活動，包括境外交易所通過互聯網向中國居民提供服務也屬非法。這實際上將穩定幣也囊括在內——因為穩定幣本質上屬于虛擬貨幣范疇。內地監管層多次表態，不認可任何未經批準的與法定貨幣錨定的代幣流通。央行官員也指出，穩定幣若在全球廣泛使用可能對金融安全和貨幣政策帶來風險，需要審慎對待。同時，中國大力推動央行數字貨幣（e-CNY數字人民幣）的研發和試點，將官方數字貨幣作為數字支付的主要手段。可以說，中國內地選擇了官方主導路線，即以國家信用發行CBDC來滿足數字經濟支付需求，而不允許私人穩定幣競爭。然而，值得關注的是，盡管明令禁止，USDT等穩定幣仍在民間有地下交易的市場。例如，有些國內用戶通過OTC場外渠道，用人民幣購買USDT，再用于跨境資金轉移或幣圈交易。這些活動游走在監管灰色地帶，并非合法。總體上，對于在中國大陸經營的支付企業來說，穩定幣基本不在合法選項之列，只能關注央行數字人民幣的發展和跨境支付試點（如粵港澳大灣區的跨境數幣項目）。

綜上，各司法轄區對穩定幣的監管態度呈現出顯著差異：有的歡迎并制定規則（如歐盟、新加坡、中國香港），有的嚴控高壓（如中國大陸），而美國介于兩者之間但正趨向強化監管。在全球運營的支付企業，需密切關注各地法律進展，做到因地制宜。例如，面向歐盟用戶可能需要使用歐元穩定幣或遵守MiCA規則；在美國需要注意穩定幣立法動向和可能的牌照要求；而在中國大陸市場，目前則基本無法直接涉及穩定幣業務。未來極可能出現穩定幣的百花齊放。（注：美國和中國香港都已經分別發布了穩定幣法案）

3.3 穩定幣的地緣實戰：俄烏沖突中的USDT

穩定幣除了在日常經濟活動中扮演角色，在地緣政治沖突與金融制裁環境下也出現了“實戰”應用。俄烏沖突提供了一個典型案例：當傳統跨境支付網絡（如SWIFT）因制裁而受阻時，穩定幣成為部分人繞過封鎖的工具。

USDT繞過SWIFT：2022年初，俄羅斯因烏克蘭局勢遭受西方金融制裁，多家俄銀行被排除在SWIFT國際結算網絡之外。這使得俄羅斯對外支付結算受到了極大限制。在此背景下，許多俄羅斯個人和企業開始轉向加密貨幣尤其是穩定幣USDT來進行跨境支付。據烏克蘭官員披露的情況：俄羅斯人每月使用約50-70億美元的USDT來規避制裁，進行國際結算和價值轉移。俄羅斯用戶青睞USDT的原因很明顯——USDT價值穩定、易于轉移，不像比特幣那樣價格劇烈波動，同時USDT在全球流動性好、接受度高，相當于數字美元。在SWIFT受限的情況下，一家俄羅斯公司可以用盧布通過場外渠道換成USDT，然后將USDT直接轉賬給海外合作伙伴，再換回當地法幣完成貿易款項支付。這種路徑部分繞開了傳統銀行體系，讓貿易不至中斷。當然，據俄羅斯總統府制裁事務專員所述，這些加密支付規模相比俄整體貿易額仍是很小的比例（每月幾十億美金相對于俄能源貿易規模不算大）。但它提供了制裁下的“金融緩沖”，讓一些交易在官方渠道之外得以進行。美財政部也注意到這一動向，警告加密貨幣可能被用于制裁規避，并對相關個人實施了制裁。
烏克蘭的穩定幣捐贈：沖突的另一方烏克蘭也大量使用加密貨幣，包括穩定幣。戰爭初期烏克蘭政府公開公布加密捐款地址，接受全球支援。其中很多捐款以USDT、USDC等穩定幣形式匯入，因為穩定幣方便捐贈者快速匯款，且價值穩定無需擔心幣價波動影響救援資金。據報道烏克蘭在幾個月內收到的加密捐款總額超1億美元，包括相當比例的穩定幣。這些資金被迅速用于購買物資并支援戰事，展示了穩定幣在危機情況下跨境籌款的效率。
平民避險和匯兌：無論俄烏，兩國普通民眾在金融體系動蕩時期，都把穩定幣當作避風港。盧布和格里夫納匯率波動、資本管制嚴格時，一些民眾將儲蓄兌換成USDT以保值，并通過P2P市場交易獲取所需外幣或當地現金。這從側面反映了穩定幣提供了一種去中心的金融出口，在本國金融體系失靈或受限時，給予個人一定程度的財務自主權。當然，這也可能被監管者視為資本外流渠道而嚴格監管。

總的來看，俄烏沖突證明了穩定幣的中立工具特性：它們不問政治只按照程序運行，誰都可以使用。這既可以用于幫助受難者，也可以用于規避制裁。對于穩定幣發行方來說，這帶來了監管壓力，例如美國政府可能要求穩定幣公司配合監控涉俄交易。但在鏈上點對點交易的層面，USDT等依然可以流通，只要有人愿意承擔與之相關的法律風險。

這個案例也引發進一步思考：當國際金融體系分裂時，穩定幣會不會形成一個“第三軌”網絡，將被排除在主流系統之外的國家連接起來？目前看，規模尚有限，且因為錨定美元，若大規模被不當使用，發行方可能會凍結資產配合制裁（Tether公司雖宣稱不隸屬美國監管，但仍有合作凍結過犯罪賬戶）。無論如何，俄烏沖突中的USDT運用，為穩定幣在跨境支付和金融博弈中的角色提供了一個生動范例，體現了其兩面性：既能突破金融壁壘，也面臨監管博弈。

經過“今生篇”的分析，我們看到當前穩定幣市場一派繁榮，同時也面臨規范化。更重要的是，穩定幣正逐步應用到跨境支付這一其最具潛力的領域。下一部分，我們將聚焦穩定幣在跨境支付中的具體應用場景，對比傳統方式的優劣，并通過實例了解穩定幣如何改變個人和機構的跨境匯款體驗。

第四部分：跨境支付應用

跨境支付領域長期被銀行電匯等傳統方式主導，但費用高昂、速度緩慢。近年涌現的FinTech方案如PayPal、TransferWise等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體驗，但仍受限于現有金融網絡。而穩定幣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范式：基于區塊鏈的點對點轉賬，無須中轉銀行，7x24小時實時到賬。下面我們將穩定幣與傳統跨境支付手段做一個直觀對比，然后通過實際案例來說明穩定幣在跨境匯款中的操作流程和優勢，并探討主權層面的跨境支付合作項目。

4.1 傳統電匯 vs PayPal vs 穩定幣：到賬速度與手續費對比

先來看三種常見跨境匯款途徑的對比：

從上表可見，對于跨境轉賬，穩定幣在速度和費用上具有顯著優勢。傳統SWIFT電匯常常需要幾天時間，因為款項要經過發送行、中間清算行、接收行等多層傳遞。而穩定幣基于區塊鏈，可實現真正的實時到賬：例如使用Tron網絡的USDT，從境外匯出到國內錢包，通常幾秒到幾十秒即可確認到賬。這種體驗遠超SWIFT，也優于PayPal（PayPal雖然賬戶間快，但最終提現出來也需要銀行處理）。

費用方面差距更大：電匯的固定費用對小額非常不友好（匯$100手續費就可能$30，占30%），而穩定幣轉賬按字節計費，不論匯款100美元還是100萬美元，都可能只需不到1美元的礦工費。此外，傳統渠道往往匯率不佳或者收取額外傭金，而穩定幣由于本身就是美元計價，避開了層層兌換損耗。如果發送人和接收人都樂意持有USDT等穩定幣，整個過程甚至可以零成本完成。

當然，為客觀起見，我們也要看到穩定幣在跨境支付上的門檻和局限：首先，用戶需要掌握一定的加密錢包使用技能，防止誤操作丟失資金；其次，收款方往往最終還是需要本地法幣開銷，因此涉及將穩定幣兌換為當地貨幣的問題，這一步可能會產生費用和需合法的兌付渠道。如果沒有合規兌換渠道，在某些國家可能涉嫌非法兌換外匯。此外，大額穩定幣匯款目前在合規上依然存在不確定性，傳統企業在采用時需要考慮反洗錢(AML)和制裁篩查要求。

總的來說，對于個人小額跨境匯款或支付從業者探索新通道，穩定幣方案非常值得關注。下面，我們通過一個真實場景 —— 菲律賓務工人員匯款，來演示穩定幣跨境支付的流程，以更加直觀地感受其便捷。

4.2 菲律賓務工者用USDT匯款的流程演示

菲律賓是全球著名的勞務輸出國，大量海外菲律賓工人（OFW）在美國、中東、中國香港、新加坡等地工作，每年要給國內家人匯款。據世界銀行數據，菲律賓每年收到數百億美元匯款。然而傳統匯款方式如西聯匯款（Western Union）等手續費較高（5-10%不等），對低收入勞工而言是筆不小開支。近年來，一些菲律賓務工者開始嘗試使用USDT等穩定幣來匯款，以節省費用和提高速度。以下是假想的艾倫（Allen）的故事：

背景：艾倫在迪拜工作，每月想給家鄉在宿務的父母匯款300美元生活費。他希望匯款快速到賬且手續費盡可能低。

USDT匯款流程：

購買USDT（迪拜）：艾倫在迪拜當地通過P2P交易或OTC經紀商，用迪拉姆（AED）買入價值300美元的USDT。例如，他可以通過Binance等交易平臺找到愿意出售USDT的賣家，以當前匯率和市場價計算，大約付出等值迪拉姆并獲得300 USDT到自己的錢包。由于中東地區加密市場活躍，這一步兌換成本很低，可能只有不到1%的價差或幾十迪拉姆的手續費。
發送USDT：艾倫將這300 USDT通過區塊鏈錢包，轉賬到他父母在菲律賓的錢包地址上。他選擇Tron網絡的USDT（因為手續費幾乎為零且轉賬迅速）。操作過程就像給對方發郵件一樣，艾倫復制父母的錢包地址，填寫金額300，點擊發送。幾秒鐘后，他父母的錢包就會收到這300 USDT。整個跨境過程在區塊鏈瀏覽器上可查詢確認，透明且實時。
兌換比索（菲律賓）：艾倫的父母也許對加密技術不熟悉，但可以在當地尋求現金兌換服務。有幾種方式：其一，他們可以通過菲律賓本地的持牌加密交易所或錢包（例如Coins.ph是菲律賓用戶眾多的加密錢包）將USDT兌換成菲律賓比索(PHP)。Coins.ph等應用允許用戶綁定銀行賬戶或現金卡，直接把USDT賣出并提現菲律賓比索到銀行賬號中，通常幾分鐘內到賬。其二，如果父母不懂操作，可以請本地一位懂行的親戚幫忙，用自己的賬戶兌換，或者通過OTC找買家，以接近官方匯率把USDT賣掉換取比索給父母。以Coins.ph為例，該平臺2023年獲得菲律賓央行許可試點發行本地比索穩定幣PHPC ，并支持多種穩定幣兌換，本身擁有1600萬用戶基礎，非常方便老百姓使用。
成本核算：整個流程下來，艾倫實際花費非常低。買入USDT可能有1%左右的價差損耗，賣出USDT換比索也類似。而USDT鏈上轉賬手續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總費用也許不到匯款額的2%（約6美元）。相比之下，如果用傳統匯款公司匯300美元，從迪拜到菲律賓可能收費15-30美元不等，相當于5-10%的成本，而且還需要1-2天時間。穩定幣方案無疑更省錢省時。
注意事項：艾倫在操作時，需要確保雙方使用的網絡可信。例如Tron網絡USDT雖便宜，但也有受黑客攻擊的風險，要使用官方渠道。還有匯款金額較大時，可能需要符合當地貨幣管制規定，否則可能觸犯法律。但一般幾百美元的小額通常不會引起注意。

通過艾倫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到穩定幣跨境匯款的用戶體驗已經非常接近即時、極低費率。這對全球數以億計的跨境匯款用戶來說具有革命意義。據估算，菲律賓、印度、墨西哥等勞務匯款大國，每年因手續費損失的金額高達數十億美元。如果這些人轉向穩定幣，將極大增加最終收到手的金額。世界銀行也注意到，加密貨幣有潛力降低跨境匯款成本，但同時強調監管和消費者保護要跟上。

除了個人對個人的匯款，穩定幣在企業跨境支付上也開始試水。例如，一位菲律賓的電商賣家需要支付貨款給中國供應商，他過去可能通過銀行電匯人民幣，這需要中間行，到賬慢且匯率不佳。現在他也可以考慮用USDT等，通過雙方都接受的穩定幣來結算，從而繞過復雜的國際匯款程序。比如中國供應商在中國香港把收到的USDT兌換成離岸人民幣CNH，再匯入中國境內。一些案例顯示，使用USDT支付貨款能節省相當可觀的費用。

總之，穩定幣讓“支付”真正跨越了國界，如同互聯網讓“信息”跨越國界一樣便捷。這對傳統跨境支付服務商構成了挑戰，也為無銀行賬戶的人群提供了新的金融接入方式。當然，大規模應用還需要各國監管的配合和基礎設施完善（如可靠的法幣兌換渠道）。這也引出了下一個話題：各國央行和金融機構本身也在探索利用數字貨幣技術改造跨境支付。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項目便是中國香港金管局與泰國央行合作的跨境支付走廊，我們來深入剖析。

4.3 中國香港與泰國央行的跨境支付走廊項目

中國香港金融管理局（HKMA）與泰國中央銀行（BOT）在近年聯合開展了一系列央行數字貨幣（CBDC）跨境支付試驗項目，被稱為“Inthanon-LionRock”及其升級版“mBridge”項目。這些項目可以視為官方版的“穩定幣跨境通道”，雖與商業穩定幣有所不同，但其目標同樣是提高跨境支付效率。以下是項目的要點解析：

項目背景：中國香港和泰國之間貿易、旅游往來頻繁，但傳統的跨境轉賬依賴美元清算和SWIFT網絡，成本高、速度慢。2019年，兩地央行啟動Project LionRock-Inthanon，嘗試使用央行數字貨幣進行直接跨境付款。LionRock和Inthanon分別是港元和泰銖CBDC項目名稱。初步階段，雙方建立了一個分布式賬本平臺，讓中國香港和泰國的銀行可以直接持有和交換對方央行發行的批發型CBDC（即面向銀行的數字貨幣），從而繞過中介銀行，實現實時付款和即刻到賬。
mBridge試點：該項目后來擴展為由BIS（國際清算銀行）牽頭的mCBDC Bridge (mBridge)，參與方增加了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和阿聯酋央行，形成四方合作。在2022年，mBridge進行了為期6周的試點，成果令人矚目：20家銀行在該平臺上使用4國央行數字貨幣，完成了164筆、總值超2200萬美元的跨境支付及外匯兌換交易。所有交易均通過平臺直接結算，平均每筆支付從發起到完成僅需數秒鐘。這是迄今最大規模的多央行數字貨幣跨境支付實驗。
項目優勢：mBridge展示了幾大跨境支付改進：

多幣種直接交換：銀行可以在同一平臺兌換不同國家的CBDC，等同于實時完成貨幣兌換和轉賬，無需通過美元中介。這類似一個多邊穩定幣清算網絡，每個CBDC就是錨定自家法幣的“官方穩定幣”。

全天候實時：平臺基于分布式賬本，7x24實時運行，支付不受營業時間限制。試點中，20多家銀行在六周內隨時完成交易，沒有SWIFT那樣的批處理等待。

降低成本：由于減少中間環節，交易費用可大幅下降。在試點中每筆交易成本據稱比傳統方式低許多（雖然具體數據未公開，但有分析稱可降低多達一半以上費用）。

合規可控：平臺設計了合規規則，各參與央行對自家CBDC設定使用范圍和監控。這保證了在便利同時不丟失監管。

案例場景：比如中國香港一家進口商要向泰國供應商支付100萬泰銖貨款，傳統上可能通過港銀->美銀->泰銀的路徑，用美元中轉。而在mBridge平臺上，港商的銀行可用手中的數字港元CBDC直接兌換成數字泰銖，并即時劃給泰國供應商銀行賬戶，全過程幾乎實時且匯率透明。這相當于銀行間實現了瞬時清算，企業受益于更快拿到貨款或貨物。
未來展望：mBridge項目還在持續優化中，有望在不遠將來實現可投入商用的階段性成果。中國香港金管局也啟動了Project e-HKD探索零售層面的數字港元。如果這些央行數字貨幣網絡成型，跨境支付的格局將被重塑。值得一提的是，官方CBDC網絡與商業穩定幣不是相互排斥的關系，反而可能互補。例如，跨境銀行之間用mBridge進行大額清算，然后企業和個人通過持牌機構將CBDC轉換成商業穩定幣用于零售支付場景。

中國香港-泰國的項目只是其中一例，全球還有多項央行合作如“Project Dunbar”（澳洲、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央行試CBDC跨境支付）等，都在驗證分布式賬本對跨境轉賬的改進。這些探索表明，跨境支付的未來，很可能是由官方數字貨幣和商業穩定幣共同構筑的新網絡：效率和安全性兼具，多方參與打破過去少數美元清算行壟斷的局面。

對于支付行業從業者而言，這既是機遇也是挑戰。機遇在于新的跨境基礎設施將極大降低成本、催生新的業務模式；挑戰在于需要及時跟進行業標準，例如接入CBDC橋梁網絡的技術要求，或與官方數字貨幣體系的互動。此外，還需應對監管合規的新框架，比如跨境穩定幣支付的信息披露和許可問題。

通過以上案例和分析，我們看到無論是個人層面的匯款，還是央行層面的合作，穩定幣和數字貨幣技術都在推動跨境支付發生深刻變革。傳統的電匯和國際卡組織體系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競爭壓力。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幾年里，跨境支付領域會出現官方CBDC、商業穩定幣、銀行網絡三足鼎立甚至融合共存的局面。這也是全球支付巨頭Stripe花費11億美元收購穩定幣創新公司Bridge的底層邏輯。

接下來進入最后的未來展望篇，我們將著眼于穩定幣技術本身的演進方向、它與央行數字貨幣的關系，以及諸如量子計算等新興科技對其可能的影響。

第五部分：未來篇

穩定幣領域瞬息萬變，展望未來，我們需要關注幾個核心趨勢：首先，算法穩定幣在經歷Terra崩盤慘痛教訓后，將如何演進出新的模式以重獲市場信心？其次，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推出對商業穩定幣意味著什么，是競爭還是合作并存？最后，科技進步（如量子計算）是否會對穩定幣尤其是加密資產支撐型穩定幣構成顛覆性威脅？本部分將分別討論這些問題，為讀者描繪穩定幣未來可能的圖景。

5.1 算法穩定幣的技術演進方向（后Terra時代）

TerraUSD (UST)算法穩定幣在2022年5月的崩盤，曾引發市場對算法穩定幣模式的極度悲觀。UST市值一度接近180億美元，但在幾天內跌至近零，拉垮了LUNA市值數百億美元，釀成歷史性災難。Terra的失敗主要在于雙代幣算法模型未能承受擠兌壓力，當UST脫錨后，依賴LUNA回購的機制陷入死亡螺旋。很多人因此斷言純算法穩定幣難逃失敗命運。然而，業內并未就此放棄探索。后Terra時代，算法穩定幣技術朝以下幾個方向演進：

部分抵押+算法調節的混合模式：完全無抵押的算法幣被證明太脆弱，于是一些新項目采取部分抵押來增強信心。例如Fraxis（Frax）穩定幣早期采用80%資產抵押+20%算法調節的模式，讓穩定幣有基本面支撐又保留算法彈性。雖然Frax后來宣布轉向全抵押，但部分抵押概念為算法穩定幣提供了參考：即不要100%依賴二級代幣擔保，可引入一定比例硬抵押物作為托底，提高抗壓能力。
引入現實收益支持：一種新趨勢是將鏈上收益或傳統金融收益作為算法穩定幣的支撐來源。ARK Invest在2025年報告中特別提到一家新興項目Ethena Labs的崛起。Ethena推出的USDe穩定幣并非憑空鑄造，而是通過一種“Delta中性策略代幣化”的機制：他們在加密市場同時做多現貨、做空永續合約，利用兩者價差產生穩定收益（資金費率套利），將這部分收益打包成年化20-30%的生息資產，用來支撐所發行的穩定幣。簡單說，Ethena將市場套利利潤當作了穩定幣的內在支撐來源，不需要法幣儲備。這種模型有點像用金融工程創造一個錨定美元的虛擬中央銀行，通過對沖獲得“利息”，再用利息支撐幣值。如果成功，它解決了算法穩定幣沒有內在資產的問題。類似地，其他項目也在嘗試把DeFi貸款利息、質押收益等注入穩定幣機制，使穩定幣背后有現金流。這些都被稱為穩定幣協議的創新，ARK報告甚至將其列為未來幾年最重要的趨勢之一。
算法優化與多元擔保：技術上，開發者也在研究更穩健的算法。如改進算法觸發條件、引入價格預言機保護機制、設置供應擴張上限等，避免像UST那樣無節制增發或縮減。另外，有些協議探索多元擔保品的算法穩定幣，不局限于單一二級代幣。例如采用一籃子加密資產和算法調節結合，讓穩定幣不依賴某一資產價值（有點類似IMF特別提款權SDR的思路但用算法維護）。
重獲信心與監管：從市場心理看，算法穩定幣要重新贏得信任，除了技術，更需要逐步、小規模地證明自己。很多項目現在選擇降低調門，先在小范圍內試運營，積累數據和口碑。同時，也開始考慮主動接受一定監管，例如公布透明報告、引入代碼審計、設置清算人的角色等，增加外部信任背書。畢竟Terra事件后，監管者對算法穩定幣非常警惕，一些國家甚至可能立法禁發算法穩定幣（如中國香港金管局就明確不允許無抵押算法穩定幣發行）。

綜合以上方向，可以預見未來的算法穩定幣很可能是“增強版”：不像UST那樣純靠市場博弈，而是融入了抵押、收益、風控多種元素。它們或許不再自稱“零抵押”，而叫“智能抵押穩定幣”更貼切。這類穩定幣如果成功，將帶來更高的資本效率（無需100%法幣儲備）和去中心化特性，同時又兼顧一定穩定性。有了這些改進模型，也不排除未來某個算法穩定幣能達到UST當年規模甚至更大。

當然，算法穩定幣前路仍然充滿不確定，一旦有風吹草動便可能發生擠兌。因此這類穩定幣大概在可預見未來都不會取代法幣抵押型的主導地位，但會作為重要的補充，在特殊場景（如DeFi內部、特定鏈生態）發揮作用。

5.2 央行數字貨幣（CBDC）與商業穩定幣的競合關系

隨著中國、歐盟、美國等主要經濟體紛紛研究或試點央行數字貨幣，一個重要問題浮現：當央行數字貨幣投入使用后，現有的商業穩定幣（如USDT、USDC等）將處于何種地位？會被取代、擠壓，還是能與之共存甚至協同？業內普遍認為，未來CBDC和穩定幣之間將呈現競合關系，具體體現在以下方面：

競：官方VS民間的信任競爭。央行數字貨幣由國家發行，具有無可比擬的信用優勢——用戶不必擔心兌付風險，因為央行不會違約。因此在安全性上，CBDC完勝商業穩定幣（后者要信任發行機構）。一旦CBDC廣泛可得，用戶可能更傾向直接使用央行貨幣而非私人穩定幣。例如，中國若全面推廣數字人民幣(e-CNY)，場內USDT的使用就會下降，因為數字人民幣同樣便捷且法償性強。又如美聯儲若發行數字美元FedCoin，則USDC等可能失去很大市場需求。從監管角度，央行也更希望自家CBDC成為主流，而不是私人穩定幣漫天飛。因此，CBDC對穩定幣有替代性競爭。特別是在國內支付場景，穩定幣很可能被CBDC邊緣化——畢竟老百姓買菜購物直接用央行貨幣更穩妥，不會去選個私人代幣。在跨境場景下，大部分都是合法收入，只要流轉費率低且多國央行CBDC互聯互通，大部分商家仍然可能會選擇CBDC。
合：互補與技術合作。另一方面，穩定幣作為創新產物，有靈活性和先發優勢，在某些方面CBDC短期未必趕上。跨境應用就是突出例子：各國CBDC在初期大多只用于本國，跨境互通需要復雜的央行協議，而穩定幣天生跨鏈跨國，這使得在全球化市場上，穩定幣仍有用武之地。未來可能出現的格局是——國內用CBDC，國際用穩定幣。比如一個中國人，在境內用數字人民幣支付，但出國旅游時可能買入錨定當地貨幣的穩定幣進行消費。如果各國CBDC之間互不連通，穩定幣可以扮演橋梁。此外，商業銀行或支付機構可能基于CBDC發行自己的二級穩定幣：央行批發數字貨幣給銀行，銀行再發行用戶層的代幣。這類似現在銀行儲蓄和電子支付的關系，只不過底層變成CBDC。這樣穩定幣發行方角色不消失，而是成為CBDC體系的一環。
現實例子：目前看，中國大陸走的是“CBDC為主、穩定幣禁入”路線，基本屬于直接替代競爭。而中國香港、新加坡等則探索“CBDC+穩定幣并行”模式。例如新加坡MAS就明確表示穩定幣若監管良好，可以與CBDC并存為數字貨幣形式之一。歐洲央行設計數字歐元的同時，也考慮讓私營部門參與提供前端服務，甚至可能鼓勵銀行基于數字歐元發行電子貨幣穩定幣。美國則尚未確定是否發行數字美元，但美財政部等機構一度討論過讓合規穩定幣和未來CBDC共存的可能路徑。
協同創新：還有一種競合關系是技術共享。穩定幣行業積累的區塊鏈技術、智能合約經驗，可供央行CBDC項目借鑒。而CBDC的落地也會倒逼穩定幣升級合規標準，提升透明度。從結果看，兩者都推動了數字金融的前進。例如Visa等支付網絡已經研發方案，讓USDC等穩定幣能通過Visa網絡結算，未來也計劃支持CBDC結算。這意味著穩定幣和CBDC都融入了主流支付渠道，最終用戶可以無感地使用由后臺智能路由。這種情況下，競爭變得隱形，更像不同流動性來源的融合。

綜合而言，CBDC和穩定幣短期會競爭、長期或共存。在可預見5-10年內，全球不會有統一的CBDC，一個國家內部CBDC或許流行，但跨境依然仰賴穩定幣。因此穩定幣發行方可能主動尋求與央行合作，成為CBDC生態的組成部分。而央行也可能借鑒穩定幣的優點，例如開放某些API接口，允許類穩定幣的金融產品在其上運行。最終形態可能是：央行掌控錨定價值，私營機構提供技術和服務，用戶享受便捷支付。商業穩定幣不會完全消失，但其角色將調整：要么成為CBDC的“影子”，要么專注服務于無CBDC或管制嚴苛的區域，要么在去中心化等領域自成體系。

對支付從業者而言，需要關注央行動向，綜合考慮CBDC和商業穩定幣的靈活組合。例如，將穩定幣更多用于跨境、鏈上交易等CBDC覆蓋不到的地方。同時，可能與央行合作發行“受監管穩定幣”作為過渡產品。這個領域的發展將取決于各國政策博弈和市場選擇，我們必須靈活應對。

5.3 量子計算對加密資產抵押型穩定幣的潛在威脅

最后一個未來話題有些超前，但值得一提：量子計算的發展可能對當今廣泛使用的加密算法構成威脅，進而影響基于這些算法的穩定幣。特別是加密資產抵押型穩定幣（如DAI）高度依賴區塊鏈底層安全，一旦底層密碼學被攻破，其抵押資產（ETH、BTC等）的安全就成問題，穩定幣本身也可能失去支撐。

量子威脅是什么：目前區塊鏈廣泛采用的加密算法如橢圓曲線數字簽名算法(ECDSA)、SHA-256哈希等，被認為對經典計算機是安全的。但量子計算機具有并行計算能力，可運行如Shor算法破解ECDSA的離散對數問題、Grover算法加速碰撞查找等。通俗來說，量子計算機可能推導出你的私鑰（通過公鑰計算）或者偽造數字簽名，這對加密貨幣是災難性的。比如一臺強大的量子計算機如果獲取了比特幣區塊鏈上某地址的公鑰（有些地址是公開的），就有潛能算出其私鑰并轉移里面所有BTC。對于穩定幣來說，風險主要在兩方面：

a.抵押資產被竊：如MakerDAO的抵押金庫里鎖定著大量ETH等，如果量子攻擊可以破解ETH持有者或合約，多簽私鑰，那抵押資產可能被盜走，導致DAI無法充分背書。

b.區塊鏈網絡受破壞：量子攻擊者甚至可以偽造區塊簽名，破壞區塊鏈共識。這會從根本上動搖穩定幣運行的基礎網絡。

時間表：目前的量子計算機遠未達到能破解256位ECDSA密鑰的程度，專家估計需要數百萬乃至上億物理量子比特以及容錯技術的突破，至少還需10年以上。所以在當前，量子威脅還是理論上的，不會立刻影響穩定幣安全。但技術進步難以預測，一些國家已經投入巨資研發實用量子計算。如果某一天量子計算實現重大飛躍，加密世界將面臨“黑天鵝”事件。當然，到時傳統銀行或在線網絡支付將面臨同樣的挑戰。
應對之策：業界并非束手待斃，后量子密碼學的研究已經進行了多年。許多抗量子算法（如基于格問題的簽名、哈希簽名方案等）在2022年美國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NIST）舉行的競賽中勝出，被選為標準。區塊鏈開發者也開始考慮升級算法的可能性。比如以太坊社區有討論未來引入量子抗性簽名；比特幣也可能通過軟分叉增加新的腳本以支持抗量子地址。對穩定幣發行方來說，他們需要關注底層鏈的升級，并在恰當時候將智能合約或托管資產轉移到抗量子地址上，以確保儲備安全。此外，如果某國率先實現強大量子計算，也可能帶來地緣影響，一些穩定幣發行方可能考慮分散抵押物到多鏈、多簽中以降低單點量子攻擊風險。
可能的威脅場景：假如量子計算突然成熟，最先受到沖擊的可能是像BTC、ETH這樣的公開鏈資產，它們市值巨大更值得攻擊。一旦這些資產不保，其上運行的穩定幣（如WBTC、基于ETH的USDT、DAI等）也會受牽連。然而，也有觀點認為穩定幣本身因為中心化，可以更快速應對，例如Tether或Circle可以凍結被盜資產或更換鏈，來應急（代價是更多中心化控制）。

總之，量子計算威脅目前屬于潛在的長遠風險，支付從業者近期無需過度擔心。但作為前瞻性考慮，各穩定幣項目應該及早布局技術升級路線，以防范幾年乃至十幾年后的風險。在監管層面，這也許會成為未來政策討論的一部分：要求重要金融鏈條具備抗量子能力等。

結尾部分：延伸思考

通過全文的討論，我們深入了解了穩定幣的原理、歷史、現狀與未來。在此基礎上，還有一些更宏大的問題值得我們繼續思考：

未來穩定幣是否可能完全取代傳統銀行支付系統？從當前趨勢看，穩定幣在跨境小額支付上已展現出比銀行系統更高的效率和更低的成本。如果監管和技術問題得到解決，穩定幣有潛力在某些領域部分取代傳統支付管道。例如國際匯款、全球電商結算等。但是要完全取代銀行支付系統還面臨很多障礙。首先，大規模日常支付涉及海量交易和復雜的金融服務（信用、貸款、風控），穩定幣本身是中性工具，還需周邊金融體系支持。其次，穩定幣網絡目前難以處理與現有銀行賬戶系統的直接對接，法幣出入仍要靠銀行。所以更現實的圖景可能是融合而非完全取代：銀行支付系統也將升級，可能直接使用穩定幣或CBDC作為底層，在前端對用戶來說還是類似現有的銀行卡、移動支付界面，只是后端換用了區塊鏈技術。如果未來各國央行和主流金融機構都發行自己的穩定幣或CBDC，傳統支付系統將演化為“穩定幣版SWIFT”+本地即時支付的混合體。因此穩定幣不是孤軍取代銀行，而是迫使銀行系統自我革新。對于某些欠發達金融體系國家，穩定幣有可能越過傳統銀行，成為主要支付手段（類似手機支付跳過銀行卡直接普及）。但在成熟經濟體，穩定幣更多會融入既有體系。
各國央行推出CBDC后，穩定幣是否會被邊緣化？正如前文分析的競合關系，央行發行數字貨幣后，穩定幣肯定會受到擠壓，特別是在本幣支付領域和法定貨幣功能上。央行會希望公眾用官方數幣而非私人穩定幣。但穩定幣不見得就此邊緣化，而可能轉向跨鏈跨境和特色生態。一方面，如果央行數字貨幣尚未實現全球互通，穩定幣仍是不同貨幣體系之間的橋梁。另一方面，穩定幣可以提供CBDC沒有的一些功能，例如編程靈活度、金融創新的試驗田等。穩定幣發行人也可能獲得央行授權，成為CBDC的發行和兌換代理，那時穩定幣與CBDC幾乎融為一體。舉例來說，假設美聯儲不直接面向公眾發行數字美元，而是許可幾家機構發行“數字美元穩定幣”100%錨定央行儲備金，那這些穩定幣實際上就是CBDC的流通形式。這樣穩定幣不但不邊緣，反而成為國家金融基礎設施的一部分。所以，邊緣化與否取決于政策選擇。如果監管愿意吸納穩定幣的創新，那么穩定幣會以合規形態繼續存在；如果監管強推單一CBDC并嚴禁其他穩定幣，那商業穩定幣就只好退居灰色地帶甚至退出市場。目前國際趨勢傾向于共存而非極端排他，這給穩定幣保留了生存空間。
如何解決穩定幣的監管合規問題，同時保持其全球流動性？這是擺在監管者和行業面前的雙刃劍挑戰。過嚴監管可能扼殺創新和跨境流動性，過松則有金融風險隱患。可能的解決思路包括：

建立國際合作的監管標準：例如由IMF、BIS等牽頭，制定全球穩定幣儲備、透明度、贖回義務的標準，各國共同承認。這類似巴塞爾協議之于銀行業。這可以減少監管套利，讓穩定幣發行方在多國都合規運作，從而保障全球流動性不被碎片化監管阻斷。

分級分類監管：針對不同規模、類型的穩定幣采取不同要求。小型項目可以沙盒測試，較寬松；系統重要性穩定幣（比如市值巨大的USDT）要接受嚴格審查和風控，如定期披露、壓力測試等。這樣既鼓勵小創新也管住大風險。

推動合規錨定非美元貨幣穩定幣：目前全球穩定幣過度集中于美元，這引起一些國家金融主權擔憂。若能推出合規的錨定歐元、日元、人民幣等的穩定幣，甚至多貨幣籃子穩定幣，將有助于全球均衡發展。在合規框架下，各國央行可以支持本幣穩定幣的海外使用，這既維護主權又保持流動性。

運用RegTech手段：通過區塊鏈分析、智能合約嵌入規則等方式，做到對穩定幣交易“放而不亂”。例如，可以設計合規節點對大額交易報告、黑名單地址凍結等，使監管要求編程化，而不影響一般小額合法流轉。

保持開放的兌換通道：合規穩定幣應該有透明、安全的法幣兌換渠道，方便用戶進出。這需要銀行和加密服務商合作，為穩定幣提供法幣出入金樞紐。在保障AML/KYC的基礎上，簡化兌換流程，減少因為合規過度而導致用戶被迫轉向地下市場。

只有在監管和行業的良性互動下，穩定幣才能“行穩致遠”：既滿足合規要求，贏得主流信任，又不喪失全球無摩擦流動的優勢。對于全球支付網絡而言，這是至關重要的。當我們看到Visa、萬事達開始支持穩定幣結算，Stripe把Bridge納入囊中，各國央行討論穩定幣納入支付系統，其實已經說明穩定幣正朝著“合規且全球”的方向演進。

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或許會使用一款支付應用，里面的余額既可以是央行數字貨幣，也可以是一種國際穩定幣，二者在后臺無縫兌換。而我們轉賬給世界任何角落的人，都能瞬時到賬、幾乎免費 —— 這將真正實現“全球收付兌”的愿景。

參考資料：

What Are Stablecoins? Top 5 Stablecoins in 2025 By Market Cap | CoinGecko
Tether-Issued Stablecoin USDT's Market Share Grows to 75% as Market Cap Tops $118B
State of Stablecoins: 2024
CBDC and stablecoins: Early coexistence on an uncertain road
2025年穩定幣預測：2000億美元市場下一步將如何發展？ | Investing.com
解讀著名投資公司ARK Invest——穩定幣協議研報|收益_新浪財經_新浪網
Stablecoins surpass Visa and Mastercard with $27.6 trillion transfer volume in 2024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 and Stablecoins - CSIS
Binance to delist 9 stablecoins including USDT for Europe in M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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