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軟CEO:將互聯網經驗遷移到AI是一個錯誤!微軟的瓶頸在于通電機房不足,下一代IDE將管理上千個并行智能體 原創
編輯 | 聽雨
出品 | 51CTO技術棧(微信號:blog51cto)
微軟CEO納德拉又出來接受采訪了。
這一次,他與Strip的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John Collison進行了一次暢談,描繪了一幅反直覺的軟件未來圖景。
盡管人們常說“應用將消失”,但納德拉認為IDE(集成開發環境)將以新的形式回歸。未來的應用不再是孤立的聊天窗口,而是融合電子表格、文檔和消息流的全新任務控制中心。每個人都可能擁有屬于自己的IDE,不管你是程序員、會計師還是律師,都將與無數“智能助手”協作完成工作。
納德拉還將90年代的互聯網泡沫與今天的AI浪潮進行了對比:這次的熱度不是泡沫,而是算力供不應求的真實產能危機。他坦言微軟現在的瓶頸竟是沒有足夠能“馬上開機”的熱機房!
在有關數據主權的問題上,納德拉提出了新觀點:未來真正的主權,不是別人家的大模型,而是企業對自己基礎模型的掌控,把內部“隱性知識”變成私有模型權重。
訪談中還拋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用戶究竟會忠誠于AI模型,還是忠誠于AI品牌?納德拉認為,未來可能會出現一個“模型選擇器”,由智能agent在背后協調,根據用戶偏好和具體任務,動態決定使用哪一個模型。
納德拉分享了微軟的技術棧布局策略:他將微軟的AI堆棧概念化為三層核心。底層是基礎設施業務,即“Token工廠”,其核心指標是追求極致的資本效率,即每美元、每瓦特能生產多少Token;第二層則是“Agent工廠”,其核心在于如何最有效地利用這些Token來驅動業務成果,即最大化每個Token的價值。第三層則是AI系統,即Copilot家族。
最后,納德拉還談到了自己對微軟企業文化的深度改革:他將微軟從“高度打包”的封閉體系,帶回八十年代開放、互操作的精神。他認為統一的成長型思維,是微軟應對技術變革的關鍵。
小編整理了這期訪談的完整內容,篇幅較長但干貨滿滿,enjoy!
1.Ignite大會與企業級AI
John:
那在 Ignite 上,人們應該對什么感到興奮?
Satya:
對我們來說,Ignite 大會最重要的一點,是確保 AI 真正“滲透”到企業內部。不是讓大家去仰望別人家的 AI 工廠或 AI Agent,而是思考“如何構建屬于你自己的 AI 工廠”。而你會發現,最復雜的部分是組織企業內部的數據層,這需要跨越整個企業體系,并讓數據能夠與智能層真正對接。我想這會是我們重點推進的方向。
John:
我們現在在企業環境里,其實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深度研究”。
Satya:
我們有的,這就是 Copilot 的意義。
John:
但大多數人每天并沒有用到這些。所以他們其實只是沒有充分利用現有 AI 嗎?
Satya:
是的,而且你提到這個非常有意思,因為我認為這正是“殺手級特性”。我們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把那張隱藏在企業最重要數據庫之下的關系圖釋放出來,那些數據庫就是你的郵件、文檔、Teams 會議等等背后的系統。所有人都不是臨時、無結構地工作,而是在圍繞某個業務事件協同。這種語義關系其實一直都只存在在人腦里,也一直都丟失掉了,而現在你第一次可以真正調用起來。
John:
那為什么這些東西在企業里的滲透率還是這么低?感覺大家都在用各種 LLM 工具,也會上傳文件,但很少有公司把整個企業上下文整合到他們的日常 AI 工作流中。
Satya:
我覺得有兩方面原因。首先,這一切其實剛剛開始。我常說,和我們以往推出 Office 套件相比,這次算是歷史上“最快”的一次變革。但歸根結底,這屬于“變革管理”。你得真正把它部署進去,人們得真正用起來。
而且在企業環境中,一切還必須滿足審計要求,數據治理要能跑通。我們必須把 Purview 完整接到 Copilot 里,以便任何時候,只要調用到機密文件,它會被標記、被權限管理等。這是很大的工程,但我們現在終于開始看到加速的跡象。
另一點是:讓它在 Microsoft 365 Graph 內部工作是一回事,那 ERP 系統怎么辦?現在的連接器“能用但很弱”,就像一根細吸管。你需要的是一個更好的數據架構,把所有東西語義化嵌入在同一個層里。
John:
幾十年來大家都描繪一個愿景:你能隨時訪問公司所有數據。我最喜歡的例子是《Softwar》那本講 Oracle 的書,里面寫到 Larry Ellison 在 90 年代日本做演示,推銷“企業所有數據就在你手邊”。但之所以這個愿景永遠不過時,是因為公司從來沒做到過。公司從來不愿意“吃數據基礎設施的苦菜”。永遠都是“你按按鈕就能看到結果”,而不是把需求丟給分析師再查幾天。你覺得這一次,我們終于會吃掉這些苦菜嗎?
Satya:
沒錯。事實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Bill (比爾·蓋茨)90 年代在 COMDEX 就提出了“information at your fingertips(信息觸手可及)”。
John:
我記得沒錯。
Satya:
是的。他一直非常執念。我記得很清楚,我那時還只是個新人,他說過一句話:“軟件只分一個類別:信息管理。你只需要結構化人、地點和事物,就夠了。”他討厭文件系統,因為它不結構化。若是所有東西都是 SQL 數據庫,那他就能寫 SQL 來處理所有信息,那才是優雅的解決方案。
問題是,人是混亂的。即便數據結構化了,它也不可能真的給你一個統一的索引或 SQL 查詢把所有內容都調出來。這就是過去時代最大的挑戰。
我們以前從來沒想過,最后解決這個問題的不是某種極復雜的數據模型,而是一個規模巨大的深度神經網絡,靠算力堆出的參數在捕捉模式。
John:
Dwarkesh(Dwarkesh Patel,一名播客主持人)認為,模型可以像“5 分鐘上崗的超強遠程員工”,它可以訪問企業所有數據,但它并不真正“知道”這些東西。模型的第一條查詢和第一千條查詢一樣聰明,除非你給它做內部訓練。你覺得未來會怎么走?
Satya:
我覺得這里有兩件事。他說的是“上下文學習”和“持續學習”。如果你把模型的認知能力和知識分離,那么從本質上,你就得到了一個持續學習的架構:算法是獨立的,知識可以被更新。
不過模型運行時,有三樣關鍵東西必須放在模型之外:
記憶:包括短期、長期,以及人類擅長的長期信用分配。
權限體系:模型必須遵守角色權限、訪問規則。
行動空間:模型可執行的操作必須被系統定義。
這三個就是“環境”。如果模型擁有行動、權限管理和記憶,就能持續學習。而這些都必須在模型之外、但又與模型深度結合。
例如 Copilot 今天用的是 OpenAI 模型,也能用 Claude。系統必須讓它們都能工作。我認為下一階段的突破就在這里。
2.納德拉的日常與管理方式
John:
我還有一百萬個關于 AI 的問題,但我想問你一些關于你工作方式的問題。你的日常工作到底是什么樣的?特別是,你現在是怎么“走動式管理”的?你在“虛擬走廊”里是怎么閑逛,以了解微軟內部正在發生什么?你平常的客戶交流是什么樣的?就是普通的一天,不是財報日,也不是開董事會那種。
Satya:
有趣的是,我日常工作的核心其實有兩個部分:客戶相關的事情。基本上沒有哪一天我不跟客戶開會,很多都是遠程的,一天里我有大部分時間都在 Teams 上,至少會有兩三個和客戶的會議。這是讓我保持“接地氣”的最好方式。所以我每天至少會有一兩個這樣的會。
然后就是大量的會議。作為 CEO,我逐漸意識到,其實會議分兩種:一種是我只需要召集大家,然后閉上嘴,不要表現過度,因為召集本身就是這次會議最重要的事。所有的工作要么已經在會前完成了,要么會在會后繼續。這是第一種。
而另一類會議則很重要,我必須學習、必須做決策、或者必須傳達某些重要內容。
然后我必須說,我花大量時間在 Teams 的頻道里“閑逛”。我經常在里面游走,這對我幫助最大。事實上,我從那里學到的最多,認識的人也最多。所以如果你問我是不是在微軟大樓里走來走去,我倒希望能這么說,但其實不是。
John:
不,但我覺得 Teams 就是新的“走廊”,在頻道里四處看看。
Satya:
完全正確。而且最棒的就是,我能在里面建立最多聯系。我能知道:“哇,他原來是做 Excel Agent 的人。哦,那是他們在看的評估結果。”我從里面學到的東西比別的任何方式都多。
John:
所以現在微軟的團隊都在忙著自己的產品,然后 Satya 會突然冒出來問他們幾個問題?
Satya:
我倒是希望是這樣。其實我覺得我們權限體系太嚴格了,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訪問權限。事實上,我最大的抱怨就是我不能隨便進入所有地方。但能偶爾進去看看確實很有趣,而且它讓一切變得更“正常化”。而且今天的員工可不羞于表達意見。
John:
確實。我注意到你在灣區的一些圈子里有名,是那種特別“保持與前沿技術緊密聯系”的 CEO。我記得你當時來 Stripe 的辦公室,就是 Mission 街那個,我們那時候還是一家小得可憐的公司。可能是你剛當 CEO 后不久,但微軟已經非常大了。
Satya:
其實更早。我第一次去你們公司時我還是負責 Azure 的。
John:
哦,是更早,那就是 Stripe 非常早期的時候了。為什么你會比大多數 CEO 更愿意去拜訪這些小公司?理論上其他 CEO 也應該想見創業公司的啊。
Satya:
我一直都有一種“開發者關系 / 技術布道”的基因,微軟文化里本身也有這個傳統。我對事情的看法一直是:如果你不跟著開發者走,你就很難保持技術平臺的相關性;而如果你不了解新的工作負載,你也建不好技術平臺。
這兩件事深深刻在我腦子里。
所以如果你不關注創業公司,你就很難真正理解平臺和工作負載的變化。這一直是我非常在意的。
還有一點是:我從中獲得巨大的能量。我一直覺得創始人是能“從無到有”創造東西的魔法師。這簡直像魔術。所以我一直好奇,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John:
是的,你說“關注創業公司”這一點很有意思。我們做 Stripe 時一直覺得:為創業公司構建產品非常重要,因為今天的小創業公司就是明天的上市公司,我們已經多次見證了。
而且我們在很早期就直覺認為:創業公司追求的往往是更好的產品體驗,比如如果他們想要穩定幣、想要按使用量計費的產品,我們就應該去構建這些東西。不是因為做創業公司業務有錢,而是大型企業最終都會跟上。
我們花了很多年才證明,但現在我們確實看到了……
Satya:
是的,你們實際上是這方面的“金標準”。我從你們身上學到的一件事,就是重新發現微軟當年的優勢:跟著開發者、跟著創業公司走。這也是我后來推動 GitHub、NAT 等等的原因之一。GitHub 不只是一個戰略資產,它是整個開源生態的核心,而且每家創業公司的代碼倉庫都在那里。
我覺得必須參與那條“循環”,不僅是為了戰略地位,而是為了學習、為了構建更好的產品。因為你很容易丟失那種“低摩擦、快速獲得價值”的產品美學,而創業公司對耐心最少、對效率要求最高。
3.軟件界面的未來:生成式UI和IDE的回歸
John:
微軟是否在考慮“生成式 UI”?也就是根據用戶個性化實時生成界面。現在的軟件模式還是“我們寫好 UI 交付給用戶”,即便是云軟件也一樣。但現在其實可以實時渲染每個人理想的 UI。你們在研究這方向嗎?
Satya:
當然。某種程度上,我們已經能生成所有代碼,所以也就能生成更定制化的 UI 框架。實際上我們過去就在討論:文檔、網站、應用之間到底有什么本質區別?都是不同形式的表達而已。
同樣有趣的是,雖然大家說“應用會消失”,但看看我們的老朋友 Excel 和 VS Code——它們其實又回來了。因為 AI 會生成內容,而我需要理解和編輯這些內容。我需要一個優秀的編輯器,能夠讓我對 AI 生成的結果做 diff、做迭代。
因此,IDE 會迎來全新的一代,它們會與智能層有遙測循環,同時像“抬頭顯示器”(HUD)一樣,幫助我管理數千個并行的 agent。我得理解它們的工作,并對其進行“微調度”。這就是未來 IDE、收件箱、消息工具的樣子。
John):
現在程序員基本整天在 IDE 里工作,但其他職業都不是這樣。你的意思是:會出現“會計 IDE”、“律師 IDE”?
Satya:
對,我想的是:未來我們如何與大量 agent 協作?這是“宏觀委托 + 微觀調控”的組合。我會發布大量指令,agents 會執行數小時甚至數天,然后不斷回報進度。
問題是:我如何在有上下文的情況下進行微調?絕不能是今天這種“通知地獄”——給我 5 個字,我完全不知道上下文。
未來的軟件必須是跨應用、跨工作流的。最終,大多數軟件在成熟后都會變成:一個 inbox、一個消息工具、一個畫布,屏幕上不斷閃爍結果,但大量工作已在后臺完成。
John:
那是一個應用?還是十個應用?像過去生產力工具里只有 Word、Excel、PowerPoint 三個是“主流”,不是 1 個也不是 40 個。你覺得未來是多少?
Satya:
我認為仍然是少數幾個。甚至從“極簡主義”的角度看,可能還是那幾個,只是它們執行的任務變了。
比如說:人類喜歡表格、喜歡線性的文檔、喜歡 inbox / messaging,這些 UI 其實是經過驗證的。
你真正的問題是:當一個 agent 提交一段 IDE 修改,它必須告訴我更多,而不是說“文件在這里自己看去”。它要幫我完成工作流。
我們現在在 GitHub Copilot 上實驗 Mission Control:比如你放出 5、6 個 agent 分別改不同分支,然后它們回來后,你在一個地方做 PR triage ——這可能就是下一代 IDE。
4.微軟的歷史教訓:錯過互聯網浪潮
John:
我很驚訝科技界一直有一種模式:愿景出現非常早,但真正實現技術要幾十年。比如《2001 太空漫游》里的語音 AI,60 年代就有了。但實現用了 50 年。語音交互在 80 年代就被視為“未來”,但實際上直到最近 SuperWhisper 才真的好用。
Satya:
你提到這個很有意思。我 94 年住在微軟園區旁邊的公寓,那時我做的就是互動電視。
John:
信息高速公路。
Satya:
對。當時我的管理鏈是 Rick Rashid → Craig Mundie → Nathan Myhrvold → Bill Gates,全是天才。我們卻錯過了互聯網。
我們做互動電視:我家里有 ATM 交換機接入,我負責給 John Malone 做演示,展示“即使硬盤壞掉也能繼續播放”。我們基本上做了一個分布式文件系統 + 視頻服務器 + ATM 網絡,在家里可以看五部電影,我都看了很多遍。
John:
我想問你關于這段歷史,因為你是最合適的人。微軟其實看到了互聯網的未來,Bill Gates 寫了著名的互聯網海嘯備忘錄,說“互聯網是微軟唯一的優先事項”。但當時的愿景是“信息高速公路”,不是現在的開放互聯網。
當時的思路其實合理:人們家里沒有電腦,但有電視和有線電視的寬帶,所以要用機頂盒進入互聯網。結果方向錯了。
現在 AI 也是一場巨浪。我們應該從那個時代學到什么?
Satya: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我作為當年一個新人,回看那段歷史,我的感覺是:我們其實理解互聯網,但又不完全理解。
比如我們不相信 TCP/IP 能成,我們覺得必須有 QoS(服務質量保證),所以構建的是信息高速公路。MSN 最早還是 X.25 網絡,因為我們在和 AOL 的撥號上網競爭。
但 Bill 在 95 年果斷轉向了。就在 Windows 95 推出時,他說:“一切都會改變。”
所以大概 93–95 年之間,技術棧到底會不會是開放互聯網,還不清楚,但 Mosaic 瀏覽器出來之后,一切變得清晰,然后微軟全面轉向。
John:
有意思。所以當時其實還沒 100% 清楚開放互聯網會勝出。
Satya:
是的。事實上還有另外一個教訓。我一直關注的一件有趣事情是——我認為這可以遷移到 AI 上:首先你得把“范式”認清楚。但即使你認清了范式,也不意味著你能找到那個殺手級應用,甚至不意味著你能找到正確的商業模式。
歷史上一直如此。比如互聯網,誰能想到在開放 Web 上,一個具有網絡效應的搜索引擎竟然會成為“組織層”?我常說,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開放網頁”,只有“谷歌的網頁”,因為谷歌徹底統治了它。
John:
我們是否應該反思,當年那些“我們自家封閉方案會贏”的觀點其實帶有某種自利式思考?比如 Liberty Media 和微軟的合資方案 VS 開放 Web。后來贏的是開放 Web。所以是否應該提醒企業,當它們面對兩種可能性時:一個封閉的“信息高速公路”,一個開放的 Web,公司天然會傾向認為自己控制的封閉方案會贏。
Satya:
這是個有趣的問題。回頭看很有意思:AOL 和 MSN 輸給了開放 Web,大概可以這么說。但它們又被新的 AOL 和 MSN 形式替代了:它們叫搜索引擎、叫應用商店。移動 Web 就是一個非常迷人的例子。
John:
開放 Web 是歷史上的一個瞬間。
Satya:
是的,就是一個瞬間。所以對我來說,更“元”的觀察是:即使在開放生態中,“組織層”仍會不斷出現,而大量的品類力量會流向這個組織層。只是每一次這個組織層是什么都不確定,上一代是搜索引擎,今天是聊天機器人。它能持續多久?沒人知道,但今天它毋庸置疑存在。ChatGPT 的成功不可否認,它已經成為一種新的聚合點。市場、應用商店曾經是組織層。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在“智能體市場”或“智能體電商”中,電商又會變成什么?這些都是未來要討論的問題。
5.微軟的供應瓶頸:通電機房不足!
John:
我想等下談電商。但既然我們還在回顧 90 年代,現在大家都把現在和互聯網泡沫相比,幾乎成了陳詞濫調。但我覺得確實有可比性。之所以老生常談,是因為它確實相似:新的范式需要密集的資本開支,而且這個范式真的很重要,但同時資本支出也巨大。
你當年在微軟親身經歷了互聯網泡沫。微軟股價在 90 年代末達到巔峰,直到差不多 2016 年才再次突破。1999 年當時是什么感覺?你們知道自己在泡沫中嗎?還是覺得“這次不一樣”?
Satya:
很有意思。我記得大概 2000 年,我們成為了市值最大的公司,超過了 GE。我記得那個時刻。當時微軟算是“輕資本模式”,更像今天的 Sam(Altman)——是別人花錢在燒。
說實話,回頭看,即便拋開金融周期,當時的長期趨勢非常明確:互聯網會成為主導。因為那個時候商業模式已經開始出現。對微軟來說,當時最大的教訓是:天啊,連我們的第一反應(做瀏覽器、做 Web 服務器、把互聯網協議塞進所有產品、用 FrontPage 做網站構建器……)這些“顯然該做的事情”都不夠。我們意識到不能只做顯然的事情,我們必須重新發明自己正在做的東西,同時理解新的商業模式。從某種意義上講,那輪泡沫周期確實像是從天而降,由某種非理性繁榮驅動的。但當泡沫破滅時,它也確實洗掉了一堆糟粕。但真正好的點子都活了下來。
所以現在我看這次浪潮,有兩個特點:一是基礎設施這次是“立刻就需要”的,不像以前那樣——你建好一條暗光纖,還得等某家公司十億用戶才能把它點亮。
John:
現在是大家排隊搶這些東西。
Satya:
沒錯。所以這一次,說實話,我們是落后的一方。我們不是坐在那里說“我 GPU 都架好了但沒有人用”。完全不是。我沒有利用率問題。我只希望利用率更高……但我沒有“資源空著沒人用”的問題。
我的問題恰恰相反:我必須趕緊拿到更多的供應。而且不可能做到供應鏈完全匹配需求,但這次建設周期很長。我們現在甚至需要給華爾街解釋:這些資產,有的使用周期 20 年,有的 4–5 年。你必須用不同思路做決策。一個冷機房空在那里根本沒什么——就像一個公司有五座空樓,不會成為資產負擔。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熱機房”,能接上電、馬上裝機、馬上點亮。
John:
現在最大的瓶頸是什么?電工?機房?渦輪機?
Satya:
瓶頸就是“通電的機房外殼”。如果我沒有足夠多已經通電的機房,我就無法把機架推進去、裝機、投入運營。這是長周期部分:土地批準、電力批準、站點位置……而且別忘了全球化。美國本土我們在建,但我們還必須在全世界建設,并且每個地方都有數據法規。如今國家對主權關注度極高。因此我們必須保證整個機房艦隊是“全球艦隊”,能處理所有類型的工作負載:訓練、數據生成、推理。非常復雜、變量極多。
6.企業的數據主權:構建屬于自己的智能層
John:
誰應該關心數據主權?比如愛爾蘭有很多數據中心,但本身并不強烈要求“數據必須留在愛爾蘭”。你們一般是滿足各國要求?還是會建議他們是否該關注數據主權?
Satya:
這是所有國家與政策制定者都非常關注的話題,也確實有合理原因。但在 AI 時代,我對“主權”的看法有些變化了。真正的主權問題其實是:公司的未來是什么?
按照科斯定理的邏輯,如果模型是那個掌握所有知識的東西,那為什么組織內部還需要存在?組織存在是因為內部交易成本更低、存在“隱性知識”。但如果模型知道一切,這會被徹底顛覆。
所以我現在認為:未來核心主權,是企業對其自身模型的主權 ——不是別人家的基礎模型,而是你的公司是否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基礎模型,它能夠吸收你的隱性知識,使組織內部知識的積累與擴散成本更低。這就是未來意義上的“主權”。
John:
這里有兩個版本的想象——一種是公司是 IP 的集合(比如迪士尼、比如 Eli Lilly);另一種是,未來這些 IP 不在文檔、郵件、人腦里,而是在一個模型里。我原以為你要說的是:既然今天公司結構是工業時代的遺留(流水線式、Sloan 結構),AI 可能讓更小的公司、分布式組織、DAO 等變得更可行。
Satya:
這些也可能發生。但我最關心的是“隱性知識到底存在于哪里”。它顯然存在于人腦中,是通過時間積累的 know-how。但它也會以權重的形式存在于某些屬于你的 LoRA 層中。未來 Eli Lilly、微軟、Stripe 的知識產權,不僅是員工和文件,還有一些“嵌在模型 embedding 里的東西”。
John:
確實。Stripe 原本沒有網絡效應,就是一個單用戶 API。但隨著規模變大,我們形成了一個信任網絡,可以判斷欺詐,因為我們“認識”互聯網上的大多數用戶。于是我們正在用整個網絡的數據訓練支付基礎模型。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和你說的完全一致。
Satya:
問題在于:你怎樣保護這些能力不會“泄漏”回基礎模型?是不是只差一個能力跳躍?這是關鍵問題。
我認為未來公司形態是這樣的:基礎模型提供通用能力,而公司自己通過多個模型、記憶、工具調用、獨特的數據,構建出屬于自己的“智能層”。這適用于制藥公司、支付公司、軟件公司。這就是我認為的“主權”。
7.軟件、工作流、商業的未來
John:
我一直在想我們剛才關于“給非軟件工程師用的 IDE”的討論。我總覺得在未來 10 年里,會出現一個面向金融行業的產品——回頭看會覺得這是最正確、最自然的 UI。但就像電子表格一樣,它當年也像是“突然出現”的一種界面,讓人意外。我一直對這一點印象很深。說到電子表格,很多軟件公司都把挑戰 Excel 當成一種成年禮,但它 40 年了依然活得很好。為什么它這么有韌性?
Satya:
是啊,這太不可思議了。從某種意義上說,表格這種東西……我覺得它體現了“列表與表格的力量”。它和軟件的可塑性結合在一起,才成為一個完美的存在。這就是為什么“閃爍的空白畫布”這種界面永遠會存在。我們可能會加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但它的核心不會變。電子表格也是一樣。
而且別忘了——電子表格是圖靈完備的。我們從來沒有給它足夠的重視。其實你可以把它……
John:
我認為它是全世界最容易上手的編程環境。
Satya:
完全同意。而且你甚至在“不知道自己在編程”的情況下就開始用了。這是它的另一重美妙之處。
反過來看,現在的 AI,我們依然把它“神秘化”得太厲害。你我都討論過:天啊,我們需要變革管理、組織重構等等……但當年電子表格剛出現時,沒有人說“需要變革管理”。大家直接用就完了。
我最近見了 Generali 的 CEO。他說他加入公司的時候還是傳真機時代,管理成千上萬的保險代理人。他清楚記得某一天:電子郵件出現了、Excel 出現了,然后整個工作流被徹底顛覆,從底層完全重塑。
所以,你說得沒錯。我們現在處在一個類似的時代,即將出現新的“工作產物與工作流程”,從底層重寫、重新發明。
John:
現在真是做軟件的黃金時代。你一定有這種感覺——比五年前、十年前有趣太多了。
Satya:
確實。有一陣我們都在喊“云、云、云”。如果你問我 2019 年最火的東西是什么,那時候我們剛造了一個超級強的多區域/無區域數據庫 Cosmos DB,它支持 JSON、SQL,是個“萬物數據庫”。那時我們覺得它是大事件。
然后疫情來了,云又進入了新一輪加速。Teams 大爆發,幸虧如此。當時我們以為疫情后會進入穩定期。我還記得我們對云的預測,擔心自己疫情期間“建多了”。中間有大概八個月我們都在想:哎呀,會不會供大于求?
結果突然又來了一波新需求。
John:
Stripe 的很多圖表也是同樣的形狀。我不知道微軟是不是也這樣。2020 年 3 月直接出現一個斷層式跳升——電商活動暴漲,線下商家突然全部轉到線上。這個水平從那時起就再也沒下來過。沒有因為線下恢復就回落的那種情況,而是一直維持在高平臺上。我猜 Azure 也有類似的趨勢?
Satya:
完全一樣,而且確實從未回落。
John:
既然我們在談電商,那就順便聊一下我們正在一起做的項目。
Satya:
我們對此非常興奮。一直以來都有一個想法:什么樣的“基礎設施”對商家最友好?什么樣對消費者最友好?有沒有一種完美匹配?“對話式電商”大家談了很多年,而現在靠你們與其他團隊的工作,我們真的能把商家、用戶,通過一個智能體式的體驗連在一起。
當然現在還很早,必須做得“有品位”、能贏得用戶信任。但我真的非常激動。
John:
我們看到兩個關鍵變化。之前大家試過在 Twitter、Instagram 上購物。但這次不同:第一,有了 AI。所有和商家的集成都更簡單,不再像以前那樣成本巨大。
第二,對用戶的體驗極其自然。我們已經在早期客戶數據里看到效果了。幾周前 ChatGPT 內的版本上線后,數據也顯示它“必須會成功”,因為使用門檻太低了。
Satya:
我最近經常談這個。我是板球迷,經常在各個平臺上找東西。Amazon、Walmart 等等的站內搜索真的不太行。但聊天式體驗真的太好用了。
而且關鍵是,它會回到商家的商品目錄。目錄依然是王,但如果我能把“目錄 + 支付”結合起來,那體驗就完全無縫了。
John:
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我發現用 AI 做產品調研簡直比關鍵詞搜索好太多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到去年為止我們都覺得“鍵詞搜索”是合理的找東西方式。
Satya:
是的。本質上,它給你做的是一個“定制化商品目錄”。它的結果不像搜索引擎結果頁那樣機械。
John:
我們最近給家里買家具,直接對 AI 說:“這個空間有這么大,幫我們找個適合、好看的家具,尺寸要符合這些要求。” 想想過去我們居然沒有這樣做,太瘋狂了。
我們還可以描述“風格”“氣質”,比如想要偏高級但不要太奢華。以前根本沒法這么表達。
Satya:
我太懂了。我妻子是建筑師,她用 Copilot Notebook 里面全是建筑圖、效果圖。你可以問它非常高級的空間設計問題。
它能把建筑草圖、CAD 圖紙,與公開家具目錄結合,給出合理建議。那種體驗真的很魔幻。
John:
我們 Stripe 的觀點是:AI 會徹底改變電商,我們對此非常“上頭”。所有和商家的對話也印證了這一點。
在我看來:如果用戶是在“開放式探索”:比如“我想找一套適合某個場景的衣服,但我不知道具體要什么”,AI 會比現在的體驗好一個級別。
如果是“定向搜索”:比如“我要為我的自行車找一個特定零件、滿足這些條件”,AI 也比關鍵詞搜索好得多。
那么,如果開放探索和定向搜索都被 AI 優化了,那不就是覆蓋了互聯網電商的絕大部分行為嗎?除了重復購買日用品,比如寵物食品,但你最初發現那個品牌,也需要搜索。
Etsy 特別適合作為首批合作方,因為他們的商品大多是定制化的。
Satya:
完全有道理。探索確實是 Instagram 等做得很好的部分。問題是:下一代的“發現層”是什么?Pinterest 的做法也很有啟發性。
現在如果把這個“發現層”與對話式界面結合,想象空間很大。
John:
而且這會形成“水漲船高”的效應。我們在做的事,就是讓商家的商品目錄與庫存能在外部被發現、被購買,而無需用戶跳轉到商家網站的完整流程。
這會給 Pinterest、Instagram、Twitter 第二次機會,讓它們再度嘗試電商——這次條件比 10 年前好太多了,因為商家參與度和支持度都高太多了。
Satya:
我們有一個項目叫 NLWeb,目標是給每個商家的商品目錄一個“自然語言網頁接口”,讓智能體能和這些目錄對話式交互,做深層搜索。
今天一個巨大問題是:目錄質量參差不齊,缺少可推理的數據結構。解決這個問題之后,你說得對,每一個商品都能找到屬于它的搜索請求。
John:
我們正在構建面向“智能體電商”的平臺。有開源協議(比如Agentic Commerce Protocol),也有Stripe 現有的基礎設施。
最難的是支付,讓一個 AI 應用幫用戶在不同網站上付款,但不能把用戶支付信息散落在全網。這是非常有意思的支付挑戰。
我們在這個早期領域創業,你們顯然非常有經驗。你認為我們最應該注意什么?
Satya:
我覺得你們其實已經在做了,但我會這樣想:對每個商家來說,怎樣才能以最低摩擦接入“智能體工作流”?
每個商家最終都會來找 Stripe,說:“我有商品目錄,我有支付系統。請幫我以最簡便的方式接入所有智能體。”
而你們要把這件事做得“優雅、有品位”。這正是我會選擇 Stripe 的原因。
特別是長尾商家的自助式接入 ,讓他們點一個按鈕,“啟用智能體電商”,而不是跑去自己搭 MCP 服務器。
John:
我覺得還有一點你們肯定也看到了——各種“智能體體驗”正在合并。我們在做購買;Intercom 在做 AI 客服;但他們發現,用戶用客服入口之后,會把它當成“在網站里最容易用的導航方式”。
這些體驗正在融合。
Satya:
是的,本質是“通用界面”。
John:
沒錯。什么時候它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命令行式應用”?尤其在時尚行業,用戶表達需求就是“我想找這種 vibe 的東西,再高級一點、風格稍微 xxx”,但現在網站都靠標簽和關鍵詞。
而這些需求天生適合 AI,像 Midjourney 那樣——“這個圖不太對,改成這樣”。在電商里做這種體驗,我覺得會非常驚人。
Satya:
非常合理。而且從直覺上說,我們所有售前、客服,本質上都是“內部銷售”。在智能體世界里,這些流程可以完全打通,不再像今天這樣處處是縫。
8.用戶會忠誠于AI模型還是AI品牌?
John:
我們現在談了很多人們日常使用的 AI 應用:Copilot、ChatGPT、Gemini 等等。也存在一個爭論:模型質量到底有多重要?人們會不會像選擇可樂一樣,有一個習慣品牌?盡管這可樂類比不完美,因為可口可樂改配方時曾引發反抗,但即便配方改變,人們依舊會堅持自己喜愛的品牌。
你怎么看:人們對模型忠誠,還是對品牌忠誠?這會如何影響微軟的業務戰略?
Satya:
在消費產品領域,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當你切換模型時,變化并不一致,而且每個人受到的影響都不一樣。人格、風格等等,會成為全新的維度。從另一個角度看,這說明:AI 模型的差異化不止 IQ,還有 EQ,還有風格偏好等維度。
但從長期來看,我認為關鍵是模型必須持續提升,尤其是在最難、最高價值的任務上。然后你要不斷根據任務進行優化。
對我們這種產品構建者而言,我的目標是讓最強的模型上線,但真正投入生產的,會是一組“多模型陣列”。我在 GitHub 里最喜歡的功能是 Auto。用戶當然可以繼續用他們喜歡的 Sonnet,但我最終希望有一個“模型選擇器”。它不能是個笨路由器,而要足夠智能,能夠知道這個任務需要多少算力、需要哪種智能、PR 和代碼庫到底有多復雜。這才是未來 agent 的方向。
你需要一個模型,事實上,是一組模型,中間由 agent 來協調,根據用戶偏好和任務來決定使用什么。
John:
但大家最終不都會選擇“最智能”的嗎?我當然也會手動把“去哪吃冰淇淋?”這種問題切到 o3。我永遠都想用最聰明的。
Satya:
那是習慣,你不覺得嗎?
John:
也可能,但那是經過“認真思考”的選擇。
Satya:
是的。但我們都很難改變自己的默認設置,這就是為什么“默認值”如此重要。甚至連模型選擇界面,如果你拿掉,人們都會不滿。
但從長期來看,如果我能信任某個系統,它每次幫我選模型時都能做出“令人愉悅的選擇”,我就會把選擇權交出去。
John:
所以,你認為關鍵是讓我相信系統會幫我挑對模型?
Satya:
沒錯。
9.微軟AI堆棧的三層布局
John:
我對微軟一直的印象是,你們幾乎在整個 AI 堆棧的每一層都在布局:Copilot、OpenAI 的持股、未來各種垂直領域應用、Azure、自研芯片等等。是不是某些層比其他層更重要?你們會做垂直領域嗎?
Satya:
我對整個架構的理解是:
第一層:基礎設施業務(token 工廠)
我們必須極其擅長打造“token 工廠”,也就是以最低的“成本/能耗”生產最多的 token。
第二層:智能體工廠(agent 工廠)與 token 工廠不同,agent 工廠的目標是用token 驅動真實業務價值或消費者價值。這就像新的應用服務器(App Server),是 AI 時代的新“應用層”。
第三層:AI 系統(Copilot 家族)包括信息工作(Office)、軟件開發(GitHub Copilot)、安全(Security)這是三個水平層。
我們還會做業務應用,也在深度投入醫療與科學領域。在醫療領域,我們收購了 Nuance。現在有了 DAX Copilot,給醫生做自動筆記與編碼。它已經深度嵌入 Epic 系統。
在科學領域,我們關注“外環循環 orchestration”。科學方法本質上是:提出假設→ 多次模擬 → 回來調整。這個領域的工具鏈會像 GitHub + Microsoft 365 的組合版,是給科學家的知識工作平臺。
John:
作為一家平臺公司,你們總要做關于“捆綁 vs. 拆分”的選擇。比如:iPod 最初只能配 Mac,后來蘋果不得不出 Windows 版 iTunes 才讓 iPod 爆發。
微軟歷史上更是充滿這種選擇。早期非常開放,1985 年微軟大部分收入來自 Mac 應用;Windows 時代,Office 與 Windows 深度綁定;Azure 時代,最初只支持 Windows,后來完全擁抱 Linux;Stripe 最近也更傾向模塊化,比如 Radar 可以獨立使用。
你如何判斷什么時候該打包?什么時候該拆分?AI 時代又有什么特例?
Satya:
我認為我們經常高估了多少競爭是“零和”的”。你需要很敏銳地判斷哪些生意天然是“多玩家”。例如云:當年 Azure 啟動時,大家都說 AWS 已經太領先,第二名沒有空間了。但我從與 Oracle 和 IBM 競爭的經驗中知道:企業永遠不會只要一家云。
所以我們堅持做 Azure。如果你“捆綁過度”,反而會縮小市場。例如 Azure 原來叫 Windows Azure,問題巨大,因為云不可能只支持 Windows。我們必須把 Linux 當作頭等公民,把 MySQL、Postgres 當頭等公民,這是贏下 TAM 的必要條件。
我的模塊化原則是:什么配置能最大化市場?什么能真正滿足客戶?什么能保持競爭力?
在每層堆棧中,如果某客戶只想用 Azure 的裸金屬 + Kubernetes,那我們就必須贏下來。未來他們是否愿意遷到 Cosmos,那是另一回事。
John:
那內部是否會一直存在爭論?比如:支持 Linux 會提升 Azure,但會削弱 Windows Server;飛行模擬器不上 PlayStation,但上 Xbox 就很合理;Teams 的聊天和視頻合并在一起也是一種合理的 bundling。
你們是不是總要衡量捆綁帶來的收益是否大于代價?
Satya:
是的,比如 Teams就是一個典型案例。就像 Outlook 把郵件、日歷、聯系人整合在一起,Teams 則是把聊天、頻道、視頻等功能組合成一個“工作空間”。
這類 bundling 本身就是產品形態。但你仍然需要在底層保持足夠的原子化能力:確保模塊化不會犧牲競爭力。如果你做了一個“超級云”,但只能跑 Windows 和 SQL,那只能占市場的一小塊而已。
AI 堆棧也是一樣,我希望基礎設施、應用服務器、應用層,三個層次都能獨立站得住。用戶可以從任意一層進入。
10.微軟的企業文化轉型
John:
我感覺你上任后,把微軟文化從“高度打包”改成了“開放互操作”。對嗎?
Satya:
我覺得我做的是回到微軟八十年代的精神。
九十年代微軟太龐大了,我們的產品自然傾向于綁定。但八十年代,Office 是從 Mac 起步,Windows 是后來才來的,微軟的愿景是“軟件工廠”,不是某個單一平臺。我在上任時意識到:我們沒有移動平臺,如果不擁抱更開放的市場,我們就會失去自身的重要性。
幸運的是,“把軟件帶到所有平臺”本來就是微軟的 DNA,不是我憑空指令。
John:
講到文化,微軟那張“部門互相拿槍指著彼此”的著名漫畫,你是怎樣改革文化的?
Satya:
我從中學到兩點。首先,我是微軟的“老內部人”,過去三十多年公司的好壞我都經歷過。那張漫畫反映的問題之一是:我們失去了自己的敘事權,讓別人來替我們定義文化。這就是社交媒體時代的風險。
當然,組織間確實有真實的張力,那是必要的,不是壞事。目標不是“內部和諧”,而是“贏得市場”,有時候甚至需要刻意設置兩個競爭團隊。
領導者的挑戰是:在一個員工從外界獲得絕大部分信息的時代,如何讓組織堅持自己的內在力量,而不被 meme 綁架?
另一個文化誤解是,很多人認為權力高度集中在上層。事實上權力是分散的,文化是“微文化”的集合。我之所以能在微軟一直待下去,是因為我幸運地加入了那些“讓人能成長的團隊”。
所以作為 CEO,我的任務是:提供一個一致的 narrative(如“成長型心態”),讓每個團隊能塑造自己的正向文化,不讓社交媒體標簽決定公司是誰,這才是文化真正的關鍵。
John:
微軟有多少人?
Satya:
大概 20 萬人。
John:
好,那粗略算下來微軟有 20 萬人,Stripe 大概 1 萬人。可能有聽眾是 500 人左右公司的創始人。很多事情其實和公司規模關系不大,比如如何和客戶溝通、如何舉辦領導力 offsite、財務指標分析,26 年希望收入更高、成本更低。
但有些影響只會在 20 萬人的“大城市國家”規模才會顯現,在 1 萬人的公司是感受不到的。你覺得,只有到了那么大規模才會出現的特殊影響有哪些?
Satya:
我有兩點想說。說實話,我只在微軟工作過,所以并不能算是專家。但我發現,當你接手創始人建立的公司時,Steve 和 Bill 打下了基礎,Paul 和 Bill 擴大了公司,我算是第一批“非創始人 CEO”。我很快意識到:你需要一支團隊。
不僅是管理范圍的問題,還包括清楚 CEO 自己需要做什么;哪些業務需要 CEO 來綜合判斷;為文化設定標準;建立績效文化:你不能只關注長期,也不能只關注短期,你必須兩者兼顧。
核心是:把只有你能做的四五件關鍵事抓好,然后打造團隊。
即便在 500 人的公司,這也是必須做的,只不過在小公司你還能把細節記在腦子里。
我自己做開發時,會有人問:你熟悉多少行代碼?一開始每個人都能掌握每行代碼,但隨著團隊擴大,你得知道:“哦,我知道誰寫了那段模塊或庫。”這就是模塊化思維 + 團隊建設 + 協作性的體現。
John:
我的理解是,在 Stripe 規模或更小的公司,你還能對產品本身做到全面掌握,對自己交付的內容了如指掌,對嗎?
Satya:
我也覺得創始人很特殊。因為他們從零開始一起成長,這種工作記憶和直覺是獨一無二的。
作為繼任 CEO,你不可能完全復制創始人的方式。我 1992 年加入微軟,沒經歷八十年代早期,所以有些認知只能創始人 CEO 才能把握。
所以我認為,要尊重創始人獨特能力,創始人也要尊重繼任者,知道他們不能完全照搬自己做法。
這就是所謂的“創始人模式”與繼任 CEO 模式的微妙差別:你可以部分沿用創始人的模式,但不能把自己當作創始人。
參考鏈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2OPYYthw4c
本文轉載自??51CTO技術棧??,作者: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