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996困住的那些年輕人
本文來源于微信公眾號：燃財經（ID：rancaijing）
最近程序員界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在知名代碼托管平臺GitHub上發起了一個名為“996.ICU”的項目，以此抵制互聯網公司的996工作制，立即得到大批程序員響應。
所謂的996是指從每天上午9點工作到晚上9點，每周工作6天，而“996.ICU”意為“工作996，生病ICU”。
對于互聯網公司來說，996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在最近裁員風聲此起彼伏的背景下，996工作制成為一些企業逼退員工或是變相增加KPI的手段，再次引發大眾關注。
采訪了9位經歷過996的員工，“進公司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是他們生活中的常態。
他們中有的為了不被裁掉，發燒了也不敢請假、只靠硬扛;有的每天凌晨1點才下班，為了和心儀的女生培養感情，只能犧牲睡眠時間;也有人心態積極，即便每周比之前多工作30小時、工資降了40%，但她認為，在創業這條路上，所有的付出都很值得。
讓我們來聽聽這些互聯網人和996的故事。
01
比“周一來了”更可怕的是周日就工作
張薇 今日頭條員工
年薪：未透露
按照公司的規定，上班時間是上午十點到晚上七點，每隔一周的周末上班，也就是大小周。如果周末加班，接下來的周三可以提前一小時，也就是六點下班。原則上是這樣，但我進公司一年多以來，從來沒有按時下過班，平均下班時間大約是晚上九點，休息的那個周末有時也要加班。
周末加班有加班費，平時晚上加班并沒有。我最近最晚一次下班是凌晨兩三點，因為客戶需要一些素材，我們幫忙準備物料，原計劃的流程進展得不順利。
加班主要是工作量太大，僅靠正常上班時間根本做不完。新手熟悉工作需要時間，等效率高了，派下來的工作也會增多，所以并不是效率不高導致加班。
去年10月到今年1月，我都在持續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多是常事。最慘的一次經歷是我休了年假出去旅行，路上一直各種工作信息打擾，完全沒有心情享受美景，心里很窩火但是不能發脾氣。全程不間斷處理不同的需求，整個年假跟一直在工作沒什么兩樣。
我本來是很享受生活的一個人，但現在慢慢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愛。現在幾乎全部的時間都在工作上，下了班只想癱在床上，不想看電影、運動、玩游戲。周末也會很珍惜在家的時間，因為出去玩也很耗費精力。
同事們相互之間也會抱怨，但是大家心里默認這是互聯網公司的常態。只是這樣的節奏久了，身體會不舒服，肩膀酸痛，還會有一些新陳代謝問題。加班強度大，沒時間運動，生活和工作也無法平衡。
未婚夫跟我提過幾次，不希望我加班到那么晚，但他也知道選擇了一家公司就是這樣，這也是我們當初商量好的決定。現在大環境也不好，我只能先待下去。
從我本心出發，我還是希望工作生活要兼顧，即使錢給到位了，我也不愿意接受996。平時加班回家晚也就算了，周末真的是給錢也不想上班。
按照這種強度，我預計在這里待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年。我現在覺得，比“周一來了”更可怕的是周日就開始上班。
02
我像是被定好鬧鐘的機器
按點完成任務
宋偉 分貝通科技銷售
年薪：15萬
我來這家公司才五個月，當時覺得國內接下來兩年將迎來SaaS軟件的市場爆發期，大有可為。
雖然不是標準意義上的996，但我們每天要從早上八點干到晚上七點半，還是大小周。下面這張圖是今年三月份電銷團隊開始實施的一張時間規劃表，我們每天就像是一個個被設定好時間鬧鐘的機器，按時按點完成任務。
早上8點我們要在線聽課，聽完之后1到2周會有一次線上測試，課程每周大概會更新一節，其余時間就是不停推銷產品。
公司之前的一個表分得更細，時間的顆粒度是按半個小時來算的，我的一個確切的感覺就是，工作塞滿了我生活的全部。
公司實行這樣的制度我也能理解，分貝通2018年融到了B輪，有業績的壓力，之前的工作模式沒法把數據拉起來，簽單率不高，公司業績也上不去。
但是，按照這種時間安排，工作效率并沒有變高。有一個跟我同期入職的同事說，他按照公司的節奏走了，還是沒有達到相應的成果。結果他越來越焦慮，煙也從一天一包變成一天幾包，他還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也有同事適應得很好，他甚至會說：“互聯網行業都是這樣，這一行哪有晚上六七點就讓你下班的?”所以996這種制度，還是看每個員工的接受度。
我去年才結婚，現在每天都是早上七點起床，晚上九點到家，這種節奏確實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了。她雖然不會跟我吵，但是越不吵我心里就越內疚，后來她委婉地跟我提出，希望我辭職。
其實，公司年前就已經預告要改革成這個模式，我剛來的時候，北京銷售團隊有60多個人，現在幾乎已經有一半離職，深圳當時也有20人左右，現在就剩幾個人了，上海的離職率也很高。我可以理解公司的安排，但是我不想再繼續了，我也準備離職。
現在再選公司，996和大小周的我直接拉黑。我理解所有的公司都會有一些特殊情況，比如今天要開會，明天有活動，但是我不能接受996成為常態。一方面，腰背痛成了我的日常，另一方面，我每天都睡眠不足，去工作的路上，我覺得自己是要去坐牢。
有一天這個感覺特別明顯，我早上九點到公司，那天天氣灰蒙蒙的，我一直干到八點多才出來，在室內憋著，一天都渾渾噩噩。進公司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03
24小時工作制
我成了兼職保安、保潔、救急工
張先生 某創業公司運營
年薪：10萬
996這個說法對于我而言，是個偽命題。因為我是一年365天，每天24小時，幾乎全部在公司。換句話說，我就住在公司。
老板很大方，給我這個應屆畢業生解決了住宿。住宿條件很簡單，在會議室里加了一個床位。所以這里白天是會議室，晚上是我的“宿舍”。
最開始我很感謝老板，畢竟給我省了一兩千塊的房租。但后來我發現，老板早已“洞察一切”，這對他而言是筆劃算的買賣。
首先，我莫名其妙成了公司的兼職保安。住在公司，當然要對公司的財產安全負責。我每天要早上八點起床開門，晚上關窗關燈鎖門。有一次我手機關機，鬧鐘沒響睡過了，一睜眼十點，讓全公司同事在門外等了一個小時，當時嚇得我差點跳窗逃跑。
其次，我成了大家眼中的兼職保潔。我每天早上要掃地、擦桌子、丟垃圾，甚至有時候還要給大家燒水沖咖啡。當然，這都是免費的。
最關鍵的是，我的工作變成了24小時工作制。有好幾次，晚上八點多我在外邊和朋友吃飯，老板一個電話，我就得扔下筷子跑回公司幫老板做PPT。有時候老板在外邊喝完酒，回公司拉著我開會，一講就是幾個小時，相同的內容反復來回講，你還得假裝認真聽。老板講完回去了，我接著整理“會議紀要”。
對于我而言，沒有上班下班之說。可能因為我是應屆生，沒見過世面，也沒啥脾氣，加班的活都會安排給我，因為大家知道我是24小時。
創業公司事情非常多，而且會有很多突發情況，加班非常正常。周六日老板也會來公司，有些同事也會假裝來加班，所以我哪兒也去不了。有一次周六下午我從公司偷偷溜出去打球，結果還沒到球場，老板電話就來了。
我的活動范圍越來越小。高中的時候，是三點一線。現在，變成了公司這一個點。我每天的活動范圍是以公司為核心，方圓300米。從公司大樓出去的時候，大部分是買早餐和買煙。后來公司樓下底商開了一個便利店，我連大樓都不用出了。
我已經習慣了每天待在公司，我個人覺得加班沒什么太大的不妥，因為我好像從沒下班過。996，至少是一個比較確定和規范的制度，或許我可以試一下。
04
大家都不想被裁
除非暈倒我才會休息
張女士 某化工行業研發工程師
年薪：近30萬
我其實不是互聯網行業，是化工行業，傳統行業利潤率比互聯網低，加班更嚴重，只不過互聯網聲音更大，所以外界都以為我們很舒服。
我們現在基本上是927(早9點到凌晨2點，一周7天)。我是研發崗，雖然說是固定工資，但績效好一點、早一點出論文、出專利，總是可以早一點升職的。
其實，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我從讀博士開始就是這么過來的。最晚的一次，我直接干到早上6點，去吃完早飯后繼續第二天開工，這種情況其實每個月都會有一兩次。
這么多年的熬夜加班，我的發量現在只有本科時的三分之一。頭頂有斑禿，明顯有幾塊沒有頭發，我牙疼得不行，每天中午都心慌，但沒有時間去醫院。我一般發高燒也會扛著，反正不舒服就止疼藥、感冒藥、防過敏藥、頭孢挨個吃。除非暈倒了，我才會休息。
我們加班沒有加班費，但其實也不能有太多反抗。大家都不想被裁員，能早睡都想早睡，但現在人壓力太大了。我在深圳，是獨生子女，需要買房還要給父母養老，所以必須努力賺錢。我雖然是國內top10高校的博士，但賺得真的不多，稅前才不到30萬。
我基本不會跟父母說這些，因為說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去年公司體檢，我查出來卵巢腫囊，乳腺增生、尿酸高、靜止心率100+。
我有時候覺得猝死挺好的，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05
咬牙堅持了3個月
我裸辭了
小居 服裝電商創業公司運營
年薪：5萬
去年7月到10月，我經歷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間。
996算什么?我們不僅時長更長，連提前十分鐘打卡，都要被老板說工作不積極。
那是我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在濟南的一家小服裝電商創業公司做電商運營，負責商品上下架、起關鍵詞標題、修圖等工作。說好8點上班、7點下班、單休，月薪6千。
我們是固定工資，但每天有干不完的活。不僅要做起標題等運營工作，還要承擔視覺部門的工作，我們三個人每月大概要精修2000張圖，每天修圖到瀕臨崩潰。
工作機械無聊不說，在坐班制度上老板要求也特別多。比如我連著3天7點50分打卡，就被老板談話了，說我工作態度不積極。于是大家就都到得很早，然后吃早飯、聊天、玩手機，不到8點不干活。
剛開始，晚上我會等大家都要走了再下班，后來有幾天我9點多先走了，老板就明里暗里告訴我：晚上最好所有員工一起打卡一起走，有助于團隊團結。后來他覺得我們加班晚是因為晚上吃飯耽誤時間，就不讓我們吃飯，我們就變成了不吃飯，八點多下班。
更過分的是，我們明明只有周日休息，一個月還要安排一個周日出去團建，早上出去，回到家都要凌晨一兩點了。
這種團隊綁架式的企業文化我實在認同不來。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很困，累到不想說話，也就周日能和父母打打電話。幸虧男朋友每天照顧我的起居，不過他也勸我辭職，我咬牙堅持了3個月后，就裸辭了。
后來我去了國企，早八晚五，午休一個半小時，雙休。這兩份工作工資是一樣的，其實如果那份工作工資多，再怎么累我也是樂意的。
06
凌晨1點下班
擠出睡眠時間和妹子培養感情
陳星 某知名大廠IT男
年薪：20萬
我們公司是出了名的要加班。
我現在在做新項目的落地，拓展業務階段，KPI非常重。領導不會給你規定幾點下班，但是要完成當天的任務，也就到好晚了。現在的常態就是每天早上9點去公司，晚上回家快12點，一周上班7天，完全沒有周末的概念。
偶爾也會通宵，最辛苦的一次是從前一天早上9點，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晚上6點，回去睡一覺第三天繼續去工作了。還好我是90后，還年輕，身體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不僅我如此，大家都清楚這種企業文化，能來我們公司的，就是都能接受這種工作強度的。
我還給自己定了一個學好英語的小目標，除非特別累的情況，我每天下班后會堅持再學一小時英語。提升自己很重要，誰知道明天公司會不會就外派我出國去做項目了。
這樣的工作強度之下，我沒有生活。大概一周才會和父母視頻一次，就更別提找女朋友了。
上個月，我下載了一個社交軟件，想著平時能看看小姐姐的照片也是好的。正巧前兩天遇到了一個同樣忙的妹子，我凌晨1點下班后去接她下班回家，擠出睡眠時間慢慢培養感情。這也算是緣分吧，但未來如何，我還來不及去想，也沒辦法想。
畢竟公司各方面待遇都很好，窮就要拼命工作啊。
07
吃青春飯?
青春都要沒了，飯還沒吃飽
張女士 媒體記者
年薪：未透露
我們這個行業真的談不上996，因為基本是7×24小時。
入行第一年，每天晚上都是十二點之后睡覺，基本沒有周六日，一日三餐，幾乎都是外賣。我記得那一年，我胖了7斤，我是那個時候開始相信過勞肥的。
有一次我們做一個很重要的稿子，我連續兩天每天晚上都只睡了3個小時，稿子寫完后，我從椅子上坐起來，感覺眼前一黑，差不多一分鐘才緩過來。
那個時候，我媽媽剛好在北京跟我住一起。我看見她扭過頭去偷偷抹眼淚，然后跟我說：你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說夢話，你要不然去做個體檢，不行換個工作吧。
去年，我去體檢，體檢報告告訴我不僅心律不齊，還乳腺增生。不過，我沒敢告訴家里人結果，因為他們肯定會更擔心。
記者這個行業特別需要別人的認可，如果總得不到認可和鼓勵，你馬上就會沒有自信。有段時間我壓力特別大，編輯總是對我不滿意，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里默默哭了3個多小時。
長期對著電腦，我的眼鏡度數一年長了50°，我朋友每次見我都會說，你是不是又加班了，你的黑眼圈就沒有消過，約你吃飯都要約一個月了。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生重要的新聞。而一旦事情發生，即便你已經熬了好幾個晚上，即便你正好有別的事，你依然要全心全意投入做一個稿子，這既消耗體力，又消耗腦力。
這其實也沒什么反抗不反抗的，記者本身就是勞動密集型行業，去哪里都一樣。人們都說記者是吃青春飯的，我覺得自己的青春都要沒了，飯還沒吃飽。
08
屬于自己的時間太少
晚上舍不得睡
林先生 某電商企業公關
年薪：未透露
我們不是996，但加班也比較多。可能是因為電商行業的特性決定，加班是經常會出現的情況。
做一次運營活動需要協同各個部門，所以經常開業務對接會。開會多了，留下來做執行的時間就短了，然后只能加班。
加班并不是耗時間，真的是做不完工作。現在流量缺乏，為了有更好的營銷效果，需要不停地策劃活動、造節。每次活動和造節都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去策劃、執行，還得追風口和熱點。媒體追熱點是寫文章，電商類的就是換頁面、做活動，大家的工作基本都是隨時隨地的。另外，電商是個系統，運營、策劃、倉儲、市場，哪個環節也不能少，都需要協調。
春天來了，朋友圈總有很多人在曬各種游玩的照片。每個人都是對美好生活有向往和追求的，尤其是我們這些經常坐在辦公室的人，早晚開車或者坐地鐵，中午點外賣，一天都沒有時間出去看看戶外的風景，看著周圍的人曬圈，心里真的很不平衡。
我們其實和996的兄弟是一樣的心理，只是他們明確了上下班的時間點，而我們沒有。我覺得996不是太大的問題，但不能太形式化。大家有工作自己會加班完成，如果工作已經完成還要硬憋在辦公室，這個就太過分了。
現在，我和朋友聚會約飯的時間不夠，陪家人的時間也很少，屬于我自己的時間更是嚴重缺乏。有時候晚上家人睡著之后，我舍不得睡覺，趁著這個時間熬夜刷朋友圈，看看新聞，因為只有這會兒時間是屬于自己的。但是睡眠少了，白天就沒精神，又會進入惡性循環。
09
工資降了40%
但是和優秀的人一起創業很愉悅
兔大王 家庭資產配置咨詢企業復利貓員工
年薪：10-20萬
我所在的是一個初創公司，平均工作時間大概是上午10點到晚上10點，每兩周休一天周末。
老板的上一個項目我就一直跟著他，這個新項目我也算是元老級的初創團隊之一。大家選擇加入這樣一個創業團隊，就是奔著想把這個事做成，而不僅僅是找一份工作，所以公司沒有硬性的打卡上下班時間規定，但大家還是會自愿加班。
就我個人而言，做這件事我挺開心，加班也很愉悅。我看好這個項目的前景，是當作自己的事業在做，花費時間精力也覺得值得。
年前，我們團隊連續兩三周包括周六周日都在連軸轉，每天晚上都要到十二點以后，有一整周我天天住在公司宿舍里，一星期沒回家沒換衣服，對我這樣一個愛干凈的人來說當時已經要崩潰了，一直到臘月二十九才回家。
那段時間我連續一個月一節健身課都沒有去上過，忽然覺得身體挺不適應，但精神上還是挺興奮。
我覺得一個人的狀態能帶動其他人，如果同事相處得都很一般，那加班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我們現在的團隊氣氛很好，大家周六加班都是嘻嘻哈哈的。我們的工資也不高，我現在的收入比以前少了近40%，工作時間每周多了30多個小時，但是長遠來看，公司后期發展成熟一點可能會給期權。
生活和工作的平衡我目前覺得還可以，我和老公最近其實也準備要孩子，我沒覺得會有困擾，很多女性都是大著肚子工作到快生的時候才休息。
不過，我們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老人有時候不能理解我的工作節奏。有一次公公問我，你們老板沒有規定下班時間嗎?我說有啊，但是我們是創業公司，就是這樣。好在我老公能理解我，因為他的節奏跟我也差不多。
未來我的工作還會保持一個相對較快的節奏，我相信一個公司的企業文化和和團隊氣氛會影響一個人，和一群喜歡的人一起心甘情愿想做成一件事情，挺有意思。
